周元的心在下沉。
从他看到恒勇舰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在下沉。
他不能说话,不能呼吸,只能死死盯着前方,盯着那从黑暗中驶出的庞然大物。
它承载着“恒勇”的精神,承载着大晋的荣辱,承载着民族的血性,朝着最终的敌人,发动了最残酷的进攻。
船内储存的火药,在撞击的那一刻,轰然爆开,绽放出了海洋上最璀璨的焰火。
“不!”
聂再荣目眦欲裂,痛哭呐喊:“付将军!付将军啊!”
这一幕震碎了所有人的灵魂。
白羽和夏江河呆滞了,然后大喊出声。
武尚和孔立言几乎站不稳身体,看着这火光四溢,面色哀痛不已。
而周元,也陷入了一种恍惚之中。
那是紧张、压抑、愤怒、憎恨一直被理智压制,却到达了一个极限,情绪终于绷不住,如怒水决堤一般摧枯拉朽而下,冲碎了所有的神经。
在这一刻,他的脑子里只有嗡嗡的杂音,意识完全无法收束,只有恍惚。
恍惚间,他看到了易三识站在自己面前,略带不好意思地说道:“王爷,我想把妻子和孩子都从柳州接过来,我想留在这边学习造船,将来也能为大晋做点事情。”
“我二十一了,读书也读够了,大晋不缺我一个读书人,但却很缺造船的。”
“我不是意气用事,我是真的热爱这个。”
“王爷,我们能与大晋水师一起崛起,见证一个改天换地的时代,真是荣幸啊。”
“把我们的木船,全部换成战列舰,一百艘,两百艘,以后谁还敢欺负我们?”
“万事开头难,我想做大晋第一个会设计船的人。”
鲜血与火焰,巨响与爆炸,淹没了所有的恍惚。
一切的都变得清晰起来。
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一本老旧的《大学》,那一张纸条上赫然写着:
“母亲、父亲、妹妹,我终于将要回家了。在信中不敢说苦,生怕母亲担忧,亦不敢提思念,生怕思念翻涌,压制不住。但我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我终于要见到你们了,这一次回来,我不走了,我就留在水师,保护你们,保护我的家。”
画面一转,康有志的尸体就吊在树上,全身都是鲜血啊。
周元闭上了眼睛,泪水不禁掉落。
他张大了嘴,怒吼道:“冲过去!撞过去!把这群荷兰杂1种全部杀了!”
“传我命令!和荷兰人决战!跟他们拼命!”
理智,再也压制不住愤怒与悲痛,再也束缚不了足以填平大海的恨意。
李玉婠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道:“麦克弗森死了!巡洋舰爆炸了,沉没了,这一战赢了!”
周元并没有说话,他的手是冰凉的。
李玉婠道:“周元,清醒点啊,损失一艘战列舰,损失莱登水师十艘木船,但我们全歼佛朗机舰队三艘战列舰、一艘巡洋舰,还歼灭了岛寇数十艘木船。”
“无论怎么讲,这都是大胜了!”
周元咬牙道:“报仇!我要为他们报仇!”
李玉婠道:“战争就有牺牲!快清醒过来啊!”
周元哽咽道:“易三识才二十一岁啊,他是天才,他本可以有无限的前途,本可以是大晋新型船舶设计的先驱啊!”
“丁远受了几十年的苦,总算要等到扬眉吐气的时候了啊!”
“袁知明才十七岁,他那么年轻,还是个孩子…”
五艘战列舰,同时朝前,冒着烈火,冒着爆炸声,一往无前。
李玉婠见周元面容扭曲,也不禁一阵心疼,大声道:“所以你就要去和他们一起死吗!周元!死是很容易的事,无非是一个念头罢了!”
“可你能去死吗!你该去死吗!大晋没了你能行吗!”
“你太高傲了!你连战争的损失都接受不了,连牺牲都接受不了,你算什么元帅!”
“大晋水师刚刚起步,刚有一次大胜,未来还有非常多的挑战啊,开海,出口贸易,新法的铺设,文明变革的时代,这个民族的未来如此渺茫,你需要活下去。”
周元的眼睛是红色的,猛喘着粗气,浑身都在颤抖。
李玉婠抱住了他,低声道:“不要冲动好不好?那么多事等着你去做,你答应过我的,你要帮我复国的,对吗?”
“你说过要帮我繁衍子嗣的,要生五个的,你却什么都还没做。”
“我三十八了,周元,我们还没有双修过呢,你若是死了,我一个人怎么活得下去?”
“为我想一想啊,我跟了你三年,我什么都没有得到,连你的身子我都没得到,你不能弃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