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十月十三日。
亦是征元元年的第三日。
开封城外六军待发。
这一日并不是个阳光灿烂的晴好天儿,虽未见雨雪,却有铅灰色的彤云卷在头顶,与兵戈之气交相辉映,越发显得冬日肃杀。
天寒,但即将出征的将士们,却是精神抖擞心身俱热。
——过去这些年,临安朝廷对北伐军的态度很有些自生自灭,甚至是他们努力自生,朝廷还要来灭一下。
于是冬日在他们的记忆里总是难熬的,那是种从皮肉冻到骨头缝的寒意。
可现下每个士兵棉衣棉靴都是齐备的。
且不光身上是暖的,更要紧的是心里安稳:看得见的充足辎重粮饷就在身后,清楚的知道自家不会再吃了上顿没下顿,更不会再打一半仗被朝廷断了粮饷强行召回。
于是这每颗心啊,就是踏踏实实暖暖和和落在肚子里的。
从没有过这样宽裕的日子啊。
*
其实不光士兵们,此时一步步登上誓坛的帝王,也是这样想的。
得到金龙鱼已经三日了,赵寰却还处在一种想起此事就压不住嘴角的快乐中。
不怪她不争气,只能怪金龙鱼‘太争气’。简直是个聚宝盆,越挖越有。
负责审讯张俊的杜刑官“做人”多年,素日是一张标准的棺材板脸。同僚都知道,他只有从细作处审出重要情报来的时候,才会露出几丝笑纹。
然而这两日却常带着一张被金光照亮的面容,欢欢喜喜来跟皇帝汇报新的进展。
审完颜宗弼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高兴!
甚至昨天都入夜了,杜刑官还忍不住来叩阍请见:“陛下,张俊不只在军驻的淮西路占有大量田产,在浙西、江东、江西、淮东四路,也侵买田产无数!其中许多都是挂在家中其余族人或是亲信名下。”
接着像判官给阎王爷递生死簿似的,递上一份名单。
“臣请大理寺连夜提审!”得了皇帝允准后,杜刑官当即又去夜叩大理寺门,请值夜的同僚一起‘亦未寝’地干活。
看着杜刑官送来的最新版《张氏侵占土地田产列表》,多富难得想早点休息(为了明日的大师之礼),然而却高兴的有点失眠……
不能再想了。
踏上祭台的新帝赵寰收敛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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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武百官见陛下一身缟素登上祭台。
凡一国出兵伐罪,君王将领立誓命之文,是自到商周时代绵延至今的军礼。
是为大战前鼓舞士气,凝聚人心。
见陛下今日没有穿龙袍,而是一身缟素,在百官中肃立的陆宰再次感慨:陛下,真是从头到尾的体面人。
毕竟先帝的遗骸还被金国扣着呢,她今日就没有穿龙袍,而是换了素服。
不但忠孝两全大义点满,甚至还有祥瑞的锦上添花。
从做临朝称制的
帝姬起,就有白鹤常伴随身,从南跟到北,朝臣们都习惯有这么一位同僚了。
果然,将士们见皇帝是一身缟素,更添一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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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身缟素便是再次明示六军:宋与金是国仇,宋帝与金帝更添一层家恨!那当真是仇雠海深,不共戴天。
令诸军再无需再顾虑朝廷会忽然软骨和谈。若这等国仇家恨都能放下,岂不是不忠不孝,别说不配做皇帝都不配做人了。
如她在大师之礼六军将士前所誓那般:“若朕有一分潜身保己苟乐图安,与逆胡屈膝相和之意——天必戮之!”
这一身缟素,原就是为天下万姓而着。
闻新帝此言,开封城外军民欢呼,声动天地!
这一年冬日凌冽肃杀之风,自从前的宋金边境大散关呼啸吹来——
风吹过新帝赵寰的缟素麻衣,吹过金国四太子完颜宗弼被斩杀祭旗的冰冷尸身,吹过战意凛然整装待发的诸路大军。
吹向该去的方向。
大师之礼毕,军旗于风中烈烈而动。
大军开拔!
渡河北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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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德宫。
姜离一边通过大秋鹤看大师之礼,一边想起云崽说起的渡河事。
这些年来,黄河以北尽数是金国的地盘。
毕竟当年完颜构连黄河以南的中原之地,以及国都汴京都能放弃,何况是相隔天险黄河的北面土地?那更叫一放弃的明明白白,毫无挣扎。
以至于临安朝廷,对黄河以北的故土,是一点儿情报也没有。
是为我之动息,敌无不知,敌之情状,我则不闻。[1]
甚至连黄河上的船只,甭管原本是哪国的,自开封城破后这些年,就全部归属了金国,素日只被拘在北岸。*
所以金人想渡河到南边来,那是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但宋人宋军,却无一人敢北渡!对黄河以北的情形,是两眼一抹黑。
当然自今岁开封收复以来,情况已经发生了大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