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空气重新涌入肺部, 但这依旧缓解不了一分窒息的痛楚,胸腔内仍然翻江倒海,如同刀割般剧烈碰撞。阿迟很狼狈地咳嗽着, 苍白的面容浮上一丝血色, 却仍然透着尽失生机的颓丧。 齐公子松开了手。 他站起身, 鞋踩在了阿迟的胸口上,让他不能动弹。听见少年人闷哼了一声后, 齐公子又露出了一丝笑容来。 他慢条斯理地打理着自己的衣襟袖口, 将衣冠整理得一丝不苟, 像极了世家出身的大少爷, 几乎看不出他刚才猛地用手扼人的那股粗鲁与狠劲。 他只是高高在上地注视着阿迟,蔑视地望着他,声音也很冷淡,“你以为我会杀了你?” “不。” “我不会杀你。我要看你活下去, 看你狼狈、粗俗、不堪又卑劣地活下去。我想知道你一个废人,要怎么拜进武林门派里,怎么敢肖想习武, 怎么有资格, 冒犯我这样一个……”他的牙齿很轻地碰撞摩擦了一下, “我这个被逐出师门的弃徒。” “所以我不仅不会杀你,我还不会让其他人杀你。能杀死你的, 只有你自己——” 他忽然猛地蹲下.身,用力拽住了少年的头发,逼迫他抬起头。那双眼, 也极狠戾地盯着对方的眼睛,“我要看着你自杀。” 齐公子松开了手,阿迟的头猛地碰撞在地面上。力道有些大, 后脑勺淌出了一些温热的液体,但阿迟毫无所觉,他只是望着齐公子的眼,那双黑色的瞳孔当中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把他扔出去。” 齐公子又站起了身,不过他看了阿迟一眼,又改口道,“不,等一下。” 鞋底重新落在阿迟还未好全的右手上,那力道碾压下来,竟像是比铁棍击打还要疼痛。 骨头似乎传来了一丝“咔嗒”声响,阿迟的额头猛地冒出了一丝冷汗,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微微弹跳起来——哪怕他竭力不发出一点声响,也能看得出阿迟现今正身处在何种的剧痛当中。 “在把你扔出去前,再送你一些小礼物吧。”齐公子唇边噙着笑意,眼底却是冰冷的一片,带着酷烈的恶意。 “好好活下去,小残废。” …… 他的右手已经没有知觉了。 阿迟闭着眼想。 被扔出去后,小学徒竟然来找过他。 明明之前对他还是寻常态度,但那会看着他时,像是被吓住了,眼眶都有些发红,带着点鼻音地说,“你跟我回去吧,师父让我来找你的。不要你的钱,你治好后留在医馆做工也可以。” ……不知道他现在看起来是凄惨成什么模样了,以至于小学徒都在同情可怜他。 大概比之前还要狼狈很多倍。 阿迟没有跟他回去。因为他知道齐公子派来的人就守在旁边,之前有人想送他去治伤,被打了一顿赶走了。 他去那家医馆的话,可能第二天医馆就被人砸了。 他已经害过很多人了,阿迟不希望自己再害两个好人。 没有人可以帮他。 阿迟流浪了有一段时间,没有治伤,但是他的身体一向出乎寻常地好,哪怕是伤口化脓、发炎甚至腐烂,他却一直吊着一口气,没有死。 他站不起来,一只手动不了,只能靠乞讨和翻找酒楼的剩饭菜为生,有的时候快要饿死了,会有人施舍给他一碗馊饭。阿迟没有心存感激,因为他很清楚,那是齐公子派来的人。 齐公子不希望他死——或者说,更希望他活着受折磨。 阿迟是想活的。 这种从很小的时候,就深耕于本能的强烈欲.望让他在很多不可能的极端情况下存活下来,但现在,阿迟的每一天都在透支这种本能。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实在愚蠢,每一个选择,都与正确背道而驰。每一个选择,都让自己陷入了更糟糕的境况当中。 现在的他,一无所有。 他被骗走了全部积蓄,被打断手脚,成为残废。 不要说练武,连正常的活下去,都要靠仇人的施舍,吊着这条烂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病死。 他在很久以前,就走上了绝路,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 阿迟抬起头,冰凉的水滴正好砸在眼珠上。 下雨了。 他靠着还完好的右腿,很艰难地站起身。 身旁的人都在躲雨,唯独他像个疯子一样往雨中行走,全身狼狈不堪。镇中的百姓投来异样的目光,带着孩子的父母将孩子拉扯到身后,用警惕的视线盯着阿迟,好像他会突然间发疯。 阿迟顺着流淌的雨水,来到了附近的一片大湖旁。 湖水清澈,细雨霏霏。平常湖面总是飘着几只画舫,只是现在下了雨,行人都变稀少许多,那些公子也没了游湖的闲情逸致,只有远处飘着一只朦胧的船影。 这里风景很好,阿迟以前在码头做完活,会来这里吹风透气,可他现在看着这一片湖,却只是想—— 我为什么没有死。 为什么没死在幼时发热的那一晚,为什么没死屠村晚上的小水潭里,为什么没死在赌坊打手的手上,为什么—— 阿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