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数十天, 阿迟都过得很浑浑噩噩。 他报了官,只是像武林高手灭村这样的惨案,小小的县官是不敢管的, 也无法追查凶手。只能派人将村中剩下的一些物品典当了, 换了些银子, 将一村的尸体风风光光地埋了,那些坟冢立成了一片, 像是一座刚冒出来的小树林。 至于剩下那些钱物去了哪里……阿迟没有心思管, 也管不了了。 他只是在看到那一座座的坟冢的时候, 忽然意识到。 他没有家了。 被灭村之后离开村庄, 去往城镇中,成了理所应当的事。 衙门的人或许是看他实在是太可怜了点,也多少帮了他一些,让他在镇中落了脚。纵使阿迟的年纪不算很大, 也给他找到了一份跑堂小二的活计——也同样是因为他的年纪不大,哪怕干活比其他人更加勤快,也只得其他人一半的薪水。 但这已经很好了, 甚至比起以前阿迟还在村中时的生活, 要好得多了。 能吃饱穿暖, 每个月还能攒下来一笔零碎的钱财。 还有他那天上山去寻到的人参——其他的药材,兽皮兽肉, 都在心神不属时遗失了。但是好端端地贴在胸口的人参却是留下来了的,只是浸泡过水,品相有损, 便也只卖出了300钱的价格。 阿迟并没有什么异议,将沉甸甸的钱袋子揣在怀中,离开了。 那天晚上他在烛火之下。一枚一枚地数着铜钱。 数目很多, 对他来说更是一笔不小的积蓄,已经足够他在镇上过上一段很好、很舒服的日子。 阿迟目光沉郁,将那笔钱收起来,压在了床板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开心不起来。 而他在夜间,也总是会梦到隔壁的邻居—— 有时候梦到女人给他端来一碗鸡蛋羹。有时候梦到他送柴与水时,看到的女人逗着幺妹玩的模样。 也有时候是女人吊起眼睛,看起来颇为刻薄地训斥着他,一幅不怎么好惹的母老虎的凶相。 但却是鲜活的。 可是不管什么样子,到最后都只会变成血肉模糊的噩梦。 他无数次地梦到那天晚上看到的场景,梦到屠户头上的一道巨大的、黑洞洞的裂口,睁着眼睛惨死的模样。 梦到女人胸口不断涌出、浸透衣衫的鲜血。她对着他嘴唇开合,似乎是十分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而阿迟也焦急地想要听见——但还是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梦里是安静的,死寂的。 到了最后,还会见到幺妹。 她从一片水波当中被他抱了出来,剧烈的咳嗽,呛出两口咸腥的水来。然后看到他,抱住他哇哇大哭,说村里面来了坏人,娘亲将她藏在了水缸当中——只是当阿迟笨拙地抱住她,不断的拍着幺妹的背,说“不哭”的时候,他又会突然发现怀里的幺妹没了动静。 而当他望过去的时候,只看见一张青白无比的面容。 幺妹瞪大着眼睛望着他,却一点呼吸也没有。 然后阿迟便被惊醒了。 他的额上全是细汗,在狭窄的房间当中,几乎透不过气来。 阿迟仰头看向窗外,看见的也只是一片沉沉的黑暗。 天还没亮。 噩梦大概做了有几个月,而距离着那一日过去得越久,阿迟便越不曾念起过去了。 他已经很少再做噩梦了,也似乎已经适应了现在的生活。每日招呼客人,擦桌倒水,点餐送饭。他手脚勤快又沉默寡言,不怎么爱说话,偶尔被同酒店的小二占便宜或者是抢功劳也不怎么开口,因此这份活计做起来还算顺利。 便是连他的掌柜,也曾夸过阿迟是个手脚麻利的勤快人,考虑着,或许可以让账房给他多几个钱的工钱。 他的日子或是已经走上了正轨,以前那样饥一顿饱一顿、似乎总是要担心自己会饿死的时日,似乎已经远去了。 直到那一天,酒店里接待了几个江湖人。 阿迟看得出来他们是江湖人。 小镇很大,比他以前所待着的村庄要大多了,当然是不可能人人都见得面熟的。 但是江湖人总是和小镇的居民不一样,他们身上似乎总是有一种凛然的杀意和风沙气息,穿着精练的贴身长衫,偶尔身上会配剑,又或者配刀,看着像是风游各地的浪子,但总之,和小镇上做买卖或做工的镇民们是不一样的。 阿迟不喜欢江湖人。 这几乎是毫无道理的迁怒。索性阿迟就算是不喜欢江湖人,也并不会表现出来。他依旧沉默寡言,拿着抹布给那几个人坐的桌面擦得亮堂堂的,又问了他们要吃的东西,回后厨记上了。 “小二。”其中一人喊着,“来壶清茶。” 阿迟便又沉默着上前,给他们倒茶。 这些人哪怕聊天,嘴里说着的也都是些金戈铁马的江湖事。 而他们提起的,竟然是令武林中人都闻风丧胆的魔教。 只听这一句话,阿迟忽然间僵硬了一下,茶水从杯中涌出,一下子便打湿了桌面。 那些江湖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微微一皱眉,却也没发火,只是不怎么有耐心地说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