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黄河水奔涌而过,身前身后都是短兵相接厮杀之声。
东线、他与柔然相抗衡,西线、又有朝廷军队一直穷追猛打,着实是分身乏术。
韩凌觉得有些眩晕,他回头望过去,想要在人群中捕捉些什么,但目光一直失焦,最后无奈还是放弃了。
他想,也许战死沙场就是自己的宿命。
他不后悔,人生三十载,唯独这最后一年他不后悔。似乎之前那二十多年。都是蓄势待发,都是为了那一刻。
一把刀从身后刺来,他再也抵挡不住了,一旁木兰架住刀:“行不行?!”
韩凌摇头:“不行了。”
他不想说不行,但他坚持了这么久,终究还是被打败了。
木兰也看出他的绝望,冲着他吼了一句:“难道你就想死在这里?六镇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只是是六镇子弟今犹在,只为君王卷土来。还是,六镇子弟今犹在,肯与君王卷土来?
历史总是有无限种可能的,但对每个人来说,你在人生当中走过的所有的路都是唯一,所以他的结果也是唯一。
“木兰,多谢你。”
他知道花木兰想走也很久了,但她终究没走,一直支持到了最后。
他一直想问她一句为什么,但也无需再说了。
昨天,他问她:“我是不是做错了?”
从策略上,韩凌并没有明显的失误。还是那句话,在朝廷与柔然联合的时候,他就输了,六镇也输了,甚至整个大业都输了。
“大家轰轰烈烈闹了这么一场,最后就白白便宜了柔然,我真是不甘心。”
“不会便宜他们的,我们的心血也不会白费。”
韩凌笑了笑:“木兰,其实我现在想把我的人头送给你,就当是樊於期也行,送你一场富贵、送你一个青云直上。”
“我不要。”
“我知道你不会要的,可想要我人头的实在是太多了。我不怕死,但是也不想身首分离,也不想传首洛阳……”
他身上再无一点力气了,他站在船头,看着下面奔涌向东的河水,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倒了下去。
木兰大叫一声:“韩凌!”
她伸手想要拉住他,就像当时想要拉住阿爹一样。
十天前,花老爹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他终于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死去了。
一生保家卫国,但最后这也是他的选择。
木兰想把他带回怀朔,带回家,就和祖父他们埋在一起,但最终没有成行。不过阿爹应该也不在乎这些。
临终之前,阿爹抓着她的手:“孩子,你要好好活着,不管以后的日子有多难,你都要好好活着。”
“阿爹,可……可我们要输了……”
“输赢都是一时的,只要你活着,就有翻盘的机会。”
阿爹的眼睛当中反而是坦然,“木兰,你不是一个普通人,以后不要用女子的规则来束缚自己,也不要用一个普通人的规则束缚你自己。”
“我……”
“还记得当年你决定替父从军的时候,你对阿爹说过的话吗?”
木兰哽咽说:“记得。”
“不要忘,你永远要记得那时候的自己,你……”
“阿爹!”
她留不住阿爹,也没能拉住韩凌,眼睁睁看着他被滚滚的黄河水一下子吞没。
崔显也站在黄河边上,颇为感慨地看着这一幕,背景是夕阳西下。
“这是六镇的落日了。”
他的主子早看出六镇军内部派系纷杂,加上他通晓四夷语言,就让他单骑去见各派人物,开示恩信、晓以利害、到处游说。
不光是贺拔明月,别的也倒戈不少。
只有花木兰,有些油盐不进,本以为她毕竟一介女流,虽然有些不凡之处,但不可能有那么强的主见。没想到倒是他失算了。
他看着对面的花木兰逐渐被湮没在人群中,叹道:“可惜了,是个人才。”
不管还是韩凌,还是花木兰,都可惜了。
他听说武川那一战,这样的人物,竟然在军中这么多年还是默默无闻,埋没人才呐。
他啧啧:“和我一样,都被埋没了。”
浩浩荡荡一年多的北境,说他们是反贼也好、义军也罢,但他们确实改变了北境、也改变了大业的国运。
历史上,农民起义的频率并不低,但大多规模不大。其实只要朝廷运转大致正常,就能分分钟给你摁下去。
可是,一旦愈演愈烈、四处开花了,也就不好收拾了。
黄巾之乱是东汉最后的哀歌,平完黄巾,东汉就基本完蛋了。
“黄巾平定之日,必是群雄崛起之时!”崔显搓搓小手,兴奋地说,“看来我生的不早不晚,正是个好时候。”
*
木兰睁开眼睛,又闭上,再睁开。
她艰难地把手抬出被子,揉了揉眼睛,才确定现在看到的真的。
“这……”
自己没死不奇怪,她没那么容易死的,但这是什么地方?
她摸了摸身上的被子,干燥又暖和,她已经好久没睡到这么暖和的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