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朕了。”
不待杨斯年应话,天子又拍了拍脑门:“瞧朕,真是病糊涂了,单凭养在太后名下这一点,先帝爷……便还是会扶朕到这个位置。”
说完笑两声,长长地喘一口气,感觉肺里像破了个口子,动静能传到耳朵里。
“这世间的帐真是理不清,朕借了太后的光,也被她压制了那么长的时日,处处受她掣肘,好似朕就是个傀儡天子……”
眼见天子喉头攒动,杨斯年掏出帕子去接他的痰:“太医说过圣体不宜思虑,陛下还是多歇一歇,莫要想这些旧黄历了。”
才服侍完,一阵铃铃的磕撞声响起。
宫人掀帘,皇妃走了进来,连同一起的还有小皇子。
一见儿子,天子眉心拧紧:“怎么把彦儿带过来了?”
“彦儿午睡将醒,抱着陛下那日赏的抓铃不放,还四处寻人模样。臣妾想他是思念陛下,便带了过来……”皇妃犹豫着解释,看出天子不快,立在几步开外没再靠近。
病中之人脾性无常,天子虽想亲近儿子,但那抓铃的声音像是催命的鼓点,在他心室梆梆地敲。
不耐之色浮现上脸,天子急声斥道:“朕病成这样,你带他过来,沾染病气怎么办?”说着拍了几下被面:“带下去!带下去!”
帝怒,满室不敢出声。
片时,杨斯年上前接过小皇子,笑着替皇妃解围:“陛下适才咳过一场,想是有些疲乏……午晌的药应当在路上了,还得劳驾娘娘伺候陛下服用。”
说完抱着小皇子,将里间伺候的都挥到了花罩外头。
皇妃原地略站了站,见天子要翻身,很快便也上前去服侍。
天子又恢复了趴伏的姿势,只是胳膊一抬,压住那双忙碌的手。
“陛下怎地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这声关切灌进耳中,天子闭了闭眼。
他厌烦自己病中的喜怒无常,亦因她的耐心,而愈加后悔方才的失态。
再细睢一眼,本就瘦条条的人,这些时日因照料他,人也随着清减了一圈。侍疾辛苦,那份贤劳他更是看在眼里。
天子愧疚,偏了偏脸说:“方才……是朕不对,你莫要放在心上。”
这一声歉,已是莫大的恩典,皇妃笑着摇了摇头:“陛下可见好些?”
正逢药送到了,宫人端进来,她服侍天子饮下,再伺候着漱过口。
“喝过药,臣妾瞧着陛下气色不错,想来是在好转了。”
不管是不是真的,话听到耳朵里头,天子心情舒称了些。
趁精神,他宣了御史台的折子来看。
看完疲惫地捏着眉心,倒在迎枕上。
皇妃拿帕子细细擦过手,再替天子揉按着额侧穴位。
手法轻柔,天子享受了一会儿,唇角微展。
她嘴拙,不常有什么好话恭维话,但温静的性子看久了,也咂摸出软款的滋味。
没有大行皇后的烂漫,也没有庞氏那份媚,但眼下于之于他一个病患来说,却觉得那份和婉的熨贴,格外受用。
他伸手,一臂将她揽到身侧,安静地抱了会儿后,突然出声唤她:“朕想好了,待朕走后,便让彦儿接朕的位,至于皇后的衔……”
天子沉默片刻:“朕答应过尔霜,地寝只能有她一个女人。朕是天子,没有保护好她已然愧痛无比,亲口应承过的事,再不能食言。”
尔霜,陈尔霜,大行皇后。
皇妃偎着没说话,看似温顺,实则麻木讪笑,心底一片预见的荒凉。
这便是始终不打算给个正名了,哪怕将来她儿子继位,她也只能顶着个太妃的名号,将来百年连追谥都得不来,更别提与帝同陵。
她靠在这具单薄的,满是药味的怀里,望着辉华帝室,受着心爱之人的抚弄。
恍惚之间,想起曾经还是闺阁女儿之时,跟着大行皇后进宫参宴的那日。
玉带锦衣的储君,受着宫仆的簇拥而来。到跟前时权衡了下,把她错当大行皇后,端端正正施了一礼,再换来正主一串清凌凌的嘻笑。
三个人的相遇,她却为那一礼的情愫赔上了自己这辈子。或许当初不入宫,也不至于越陷越深,再没有回头路可走。
沉寂片刻,皇妃忽问:“陛下,赵大人会如何处置?”
“贪墨岁币,私藏甲胃,自是当诛。”天子声音发冷。
“那就好,乱臣清了,剩下的便是忠臣直臣了。”皇妃微微笑着,手指搭在明黄的缎面上:“臣妾听许多人说谢大人无辜,想来他应当能释无罪了。彦儿还小,缺不得人辅佐,谢大人是国之良才,论起亲来亦是彦儿的表舅,再加上内阁杨掌印……”
听至此处,天子已是紧皱眉头,而怀中人徐徐吐出后头的话:“他郎舅二人俱是忠义臣属,将来一内一外,定能教好彦儿,替彦儿看顾好这江山宫室。”
一内一外,可行辅弼之实,倘使不守臣道,亦可联手把持朝政,架空幼帝。
气陡然又呼不顺了,天子偏过头重喘两声,余光带到案几上的奏本,目光收束了下。
“这案子,不能由它到御史台。”
至晚些时候,圣意下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