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郎波澜不惊地听着男人们荤言荤语的嬉笑调侃,无人知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入夜,兵营简陋,十人一间的大通铺,风吹烛火,火苗忽明忽灭,有人忙拿了衣裳遮挡透风的窗户,一颗颗大脑袋聚精会神地围拢在大郎身边。
“凤山哥,你写的字儿可真好看,和你的人一样,看着就很爷们儿。”李猴儿嘴巴甜。
周大郎笑了笑,示意他少拍马屁说正事儿。
李猴儿嘿嘿笑着挠了挠脑门儿,酝酿半天,清了清喉咙,道:
“春香,一眨眼的功夫,咱俩快成亲一年了,俺每天都想着你,做梦都想你,想得睡不着觉。”
周大郎写:春香吾妻,眨眼你我成亲一年有余,夫日思夜念。
“咱俩第一次见面儿,俺就喜欢上你了,你的眼睛又大又亮又圆……”
李猴儿停下来,“凤山哥,这句你就给俺写成目若铜铃,显得有水平。”
周大郎继续提笔写:初相见,卿卿明眸若水,吾心悦你。
李猴儿洋洋洒洒一大篇,最后颇为得意道:“凤山哥,俺那婆娘之前识得几个字,最喜欢那酸诗啥的,你能给俺整两句儿不?”
周大郎想了想,写了一句名篇,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只是刚写完,周大郎忽觉不妥,李猴儿说她娘子是个破落户,颇识得几个字,自己想当然帮人润色,其实是大大的不妥。
见字如面,阅信如阅人,这是猴儿的家书,真情实意才最是动人,猴儿的语气才是他娘子最熟悉的语气,应当如实去写。
周大郎按照李猴儿的原话又重新写了一封,之前那封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
李猴儿的信写完,又有几人央着大郎写家书,男人们之间说起荤话来粗鄙不堪,又毫无顾忌,真到给娘子或者是心上人写家书的时候却又一个比一个扭捏含蓄,李猴儿信里那话已经算是非常露骨了。
大部分人都是写:你好吗,孩子好吗,爹娘好吗,家里的小鸡、鸭子和大鹅都还好吗,我挺好的,别惦记着。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周大郎喜欢和这些纯粹的人打交道。
二弟那个圈子才是真的勾心斗角,现在怕是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他脸上的笑是真笑还是假笑了。
大姐也变了,开始哄着二郎,什么都依着他,甚至连爹在二郎面前说话都开始变得客气,二郎头上那顶乌纱让他成为真正的一家之主。
他们不是对二郎的敬畏,是骨子里对权势地位的畏惧,那怕拥有权势的是自己的亲弟弟,自己的亲儿子。
不过,显然比起周家庄,家里人更享受现在的生活,只能说求仁得仁,自己高兴就好。
他亦只需要做好自己就好,不必强求他人,哪怕二郎走的是一条不归路,亦是二郎自己想要的人生。
……
周二郎对钰哥儿手里的葵花籽儿上了心,不过他也知道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成的事儿,种子数量有限,更没有种植经验,肯定得先搞试验田。
他想在京郊弄几块儿地。
京郊没有闲地,想弄不容易,不过户部李尚书还周二郎的人情,给薛良在户部安了个不错的位置,有自己人协调就不算难事儿了。
周二郎做事,走一步看十步,他要干倒徐庚,硬碰硬肯定不行,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最内部分裂他。
户部说是管粮管钱的肥缺,实际上早已经被内阁架空,沦为一个没有自己决策权的执行工具。
所以,周二郎当初才卖给中立派户部李尚书人情,目的就是关键时候怂恿户部和内阁争权,给徐庚制造麻烦。
周二郎累啊,没有任何做官经验,上来就是和一帮老狐狸斗法,真的是每天殚精竭虑,丝毫不敢放松,甚至压力大的时候根本睡不着,就是身边睡个天仙他也没有精力沉迷温柔乡。
周锦钰撺掇周二郎各种农田都买上一些,试验一下这瓜籽适合什么样的土壤。
周二郎多聪明,立即抓住问题的关键,这葵花籽若是对土壤的要求不高,连盐碱地、沙土地都能够种植成功,这要推广开来,它就不会像桑树那种经济作物一样,需要侵占大量良田,从而间接减少粮食作物的产量,简直就是大有可为!
周二郎忍不住有些想笑,自己努力读书就是为了摆脱农民的身份,可宝贝儿子一提到和农业相关的事,脑瓜子就格外聪慧,甚至连自己这个当爹的都不及。
之前的牛角辣是这样、暖房蔬菜也是,现在的瓜籽,自己的第一反应就是找最好的良田种植,儿子却能想到要尝试不同的土壤,了解什么样的土地才是最适合种植的。
初冬的第一场小雪落下,纷纷扬扬,天地间一片纯白洁净,今天实际上是周锦钰的生辰。
大乾朝有种说法,身子骨弱的孩子成人之前最好不要过生辰,生辰这一天装做不知道就好。
话虽如此,周二郎还是忍不住送了儿子一枚寓意平安的羊脂玉佩挂在孩子腰间。“君子无故,玉不离身。言念君子,其温如玉。”
“喜欢吗?”
“喜欢,谢谢爹。”
朱云娘则送了儿子一条系了一颗佛珠的手绳,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