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兴八年,夏,有僧人云游四方,至江南,见洪水滔滔、善贾修桥,伫足于江上,默念佛偈。
商人观其衣衫褴褛,邀其归家。
饭毕,商人妇外出相送,有怀胎之相,僧人凝视片刻,合十念道:“施主腹中胎儿身具慧根,此一生恐慧极必伤、零落漂泊、不得善终,若想平安顺遂,可送往佛寺寄养,成年后再归家门。”
商贾弗信,僧人留下一颗菩提子,而后离去,不知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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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正五年春,天气暖融,虫鸟出洞,山风吹过轩窗,课室里一排排都是打瞌睡的学子。
有人坐在窗边,懒洋洋地单手支着下巴,并未看台上教学的夫子,视线随着窗外春光下一只浅蓝色的蝴蝶做无规律的偏移。
春风吹过窗棱,书本翻动半页,梨花簌落而下。
须臾,青年伸出手,指尖探向窗外,仿似一个游刃有余的猎手,在暗处观察许久,终于布下捕猎的网。
山中花卉盛开,采蜜的蝴蝶不知是迷了路,还是被朗朗读书声吸引,竟真的懵懵懂懂地向窗边飞来,似要停驻他指尖。
青年勾唇浅笑,等它上钩。
可是忽然,“铛铛铛——”的钟声在山间响起,一时间有序的四时声响被嘈杂混乱取代,昏昏欲睡的学子起了精神,夫子收好教案,离开课室。
蝴蝶受到惊吓,翅膀振动频率倏然加快,本就未定的路线瞬间偏航。
柯鸿雪看着它飞离轩窗,至梨花树下,又跌跌撞撞滚进院墙边一处灌木丛中,被春日暖洋洋的阳光一照,彻底不知去了哪里。
“啧……”他轻轻念了一声,收回手指。
“柯兄。”旁边传来一道声音,柯鸿雪回头,瞧见几位同窗正站在课桌边侯他,“下山喝酒去吗?”
日头将将西偏,现在下山,若是快一些的话,大抵能在书院落锁前赶回来。
他想了一想,笑着点头:“走。”
山间有些热闹,往常看不见多少人的小路上如今也挤满了人,穿着打扮与学府书生不同。
柯鸿雪往那边多看了两眼,问:“今天什么日子?”
李文和视线顺着过去,想了一想,顺口说道:“学府招生吧。”
“今日?”
“明日,有些在府中有相熟亲友的,今天先住进来,明天考试。”李文和回道。
大虞崇文,当今圣上更是轻武重文,天下书院学府无数,唯有一所临渊学府算得上读书人心中的圣地。
每年春月,学府面向全国招生,不论贫贱富贵、也不论身份地位,凡是通过了入学考核,便可入府求学。日后不论是科举入仕,亦或弃文从商,这天下间总有那么一两处讲究出身门庭的去处,会看在学府的面子上通融一二。
是以每年到春月,京嘉山上下便热闹得不行。
柯鸿雪闻言,收回视线,想起什么,微微蹙了蹙眉。
下了山后,柯少爷这眉头便蹙得更深了 。
山间清净,饭堂也寡淡,学府书生经常相约下山打野食。柯鸿雪又是一贯的交友广泛,一年到头宴席会饮不知参加多少,而今他站在京嘉镇上最繁华的酒楼里,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极难得地脸色有些许不好看。
李文和小心翼翼地瞄了瞄他神情,心里咯噔一下,犹疑着试探道:“要不……换一家?”
一起下山的有十来人,一时间谁也没敢应声,柯鸿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兀地笑了。
“哪有那么金贵,哪儿不能吃饭呢?”他笑着说道,顺势便在二楼大厅里寻了一张刚收拾出来的桌子坐下。
李文和不自觉咂舌,心里暗暗腹诽:哪儿没那么金贵?您都是花钱的祖宗!
若非柯家如今还不是柯鸿雪做主,他都怀疑柯大少爷能做出买下一条街供自己吃喝玩乐的举动来。
但既然最金贵的主儿都没有计较酒楼嘈杂、人来人往,他们自然也不会没事找事。众人落座,点上酒菜,随性聊着学府闲话、朝中秘辛。
酒过三巡,月上枝头,街上繁华热闹,往日清净的地方如今熙熙攘攘都是来客,恍惚中竟有几分似京中的喧嚣之景。
李文和几杯酒下肚,不经意抬眼,看了一眼柯鸿雪。
按理来说,这一桌子能玩到一起的在学府里都算得上“纨绔子弟”那一挂,无一不是家中有父兄在朝为官,或是京中权贵、或是地方大员,家境总没有差的,离开学府谁都能横着走。
偏偏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不约而同地全都将柯鸿雪当做了主心骨,会下意识观察他的神态表情,生怕哪里一个没注意,惹了这位祖宗不痛快。
是为什么呢?
家世吗?
诚然柯家是一方富贾,柯老太爷又是两朝太傅,柯鸿雪的确有那个资本傲视群雄,但若真的只论家世出身,想来也不至于是如今这般一呼百应、全都打心底佩服的情况。
杯盏里是去年酿的桃花醉,算不上稀奇,也并非多好的佳酿,单纯赶一个时节、图一个新鲜。李文和抿着酒,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轻而易举便听到周围熙攘嘈杂间的那些交谈。
京嘉镇在虞京近郊,但也不是多么繁华的地界儿,而今四面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