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不由己(2 / 3)

雪霁归春 柚一只梨 2098 字 9个月前

他融入人类世界生活时教他的第一个道理。

老太监是个大好人,平安吃过老太监做的几顿饭,他们虽相处不多,但待他不薄,老太监人都要死了还不放心的事,他无论如何都要记着。

眼下正是平安履行诺言的时候,于是平安放下桃花酥,拍拍手里的碎渣,打算将人按住重新上药。

他这边才抬屁股,那边男人似乎洞察他心里的盘算,一个冷漠至极的眼神当即落了过来。

轻飘飘的,不带嘲讽,但却饱含意味,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平安自幼同狼一起长大,刻在骨子里的求生本能就像呼吸一样不需要学就会。那一瞬间,平安被那眼神看得后脊一阵发凉,打了个寒颤,墩地一下又坐了回去。

他感觉自己脑袋上那双并不存在的狼耳,皮毛全炸开,根根警惕地竖着。

心脏突突地用力跳着,一下一下,重到要将心壁凿出一个窟窿。

说来奇怪,外人称颂的主人分明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文弱书生,那他到底是怎么练就这一双该威慑时杀意浓浓,该收敛时又纯良无害的眼睛呢。

唯有面对自己的心腹时,主人才会露出最本来的面目,走到人前时,他又是另一个模样。

其实人前人后大差不差,只是在外隐去了至冷的戾气。

瞧着人模人样,可平安却记得男人身披血衣,只拿一柄利剑,从一片尸海里步履迟缓走出来的模样。

那双眼睛就像现在一样,瞳孔黑黢黢的,无底洞似的,毫无感情,冷冰冰的,像那只养大他的头狼。

凶是凶了些,但平安认为,野兽的世界里没有仁慈二字,唯有如此,才有自保能力,才能活下去。

崔少将军也说,他家主人伪装的那层温良的皮若是真的,那他的坟头草如今都要三丈高了。

平安坐回原处,捧着茶杯,如有实质的目光在他后背上剐蹭,他脑海里猛然浮现出屠夫给畜生拔毛的画面。

算了,老太监死了那么多年,在阴间必然混得风生水起,应当想不起主人和他是哪号人,更不会操心主人如今的境况。

平安给自己喂了口水,想起正事:“主人,宋……”

“换个称呼。”

平安愣住,“啊?”

他呆呆望着对方侧颜,久没等到下半句,又憋出个“哦”来。

平安歪着头,眼神清澈,认真想了想。

主人从狼群里将他带到人类的世界里,教他开口说话,教他认字,还让他一身蛮力化为有章法的武艺,就连医术都略通了皮毛。

按照崔小将军的说法,这些都是教书育人的夫子、武行的师傅、医馆里的老大夫才会做的事。

平安读的书不多,搜肠刮肚半刻,终于寻到一个合适的称谓。

“先生。”

说罢满意地点了点头,自我感觉运用人类语言的能力又上了一层。

“叫公子吧。”贺霁忱道。

平安诶了声,“和邵爹、宋大哥他们一样这么叫你吗?”

男人又不回答了,平安知道这是他在默认。

“宋钦如今在何处。”

“哦,宋大哥骗坏蛋去了大漠,要等。”

贺霁忱轻轻嗯了声。

他那位长兄定然想不到他能躲过重重追杀,安然无恙地走到大景,并且顺利地面见了大景的皇帝。

“主……公子!宋大哥他们都不想你来京城,是为什么啊?”

“他说危险,可那些坏蛋三脚猫的功夫连我都打不过,危险吗?”

“公子你要是不装书生,何至于受伤?瞧着都疼。”

平安自学会说话之后,便多了个话痨的毛病,最受不了屋里没有人出声,心里默数一百个数后,总能找出新话题:“我方才走街串巷,京城好生热闹,我喜欢这里!”

贺国地偏僻,即便是皇城脚下也不及大景的城郊来得繁华。

“难怪邵爹总说京城好,这里人真有钱,我排队买果干时,前面的大姐姐足足花了一两银子!”平安将剥好皮的一捧瓜子瓤一口气塞进嘴里,幸福地咀嚼,“家中几口人啊,吃那么多。”

贺霁忱早已习惯耳边聒噪的声音,她在他家那段时日,也是如此。

他自己不爱说话,但好像格外吸引话多的人聚到他身边。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也有无穷无尽的好奇。不像他,才二十出头,便成了她口中半晌没个声响的老古板。

她今日的确说得不错,他是无趣至极的人,说出来的话时常不能叫人开心。

所以她才会不告而别,连个“再会”都没有,所以她才不愿将真名告知,就是明摆着告诉他,他们只是萍水相逢,不会有结果。

哪怕她曾经许了什么诱人的承诺,哪怕她同他说那些话,也做不得数,那都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话。

贺霁忱回忆起曾经种种,想起她说那些话时灵动的目光,那些好听的话依旧会让他不知所措。

可惜。

他当了真,才会落到如今狼狈两难的境地。

为何会来到京城?

不是不知这是长兄的圈套,不是不知长兄视他如眼中钉,知晓这一趟是自投罗网,也能料到此行是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