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顺才疯了,看见谁都给人家鞠躬,嘴里嘟囔着:“我有罪,我该死!”
他说别的话都含混结巴,唯独这句话,却是吐字清晰,一点都不结巴。
另外,看见男的就喊人家姚厂长,看见女的,就喊廖总工。
你说他疯了吧,他还能分辨男女;你说他不疯吧,他连自己老婆都喊廖总工,看见自己儿子也喊姚厂长。
后来,就有人倒过闷儿来了,别再是大傻他妈又找了来了吧?
这个猜测一出口,大部分人就都觉得有理。你把人家那么好的一个人,羞辱成那样,你儿子还扇人家耳光,人家怎么肯放过你呢?
这个时候,社会上的自由思想开始抬头,农村里就有看神病的了。张顺才媳妇在别人劝说下,花钱把一个附近农村里的老太太,当地人称作神婆的,给请到家里来,让这神婆给张顺才看看。
神婆一进门就说屋里有鬼气,吓得张顺才媳妇头皮发炸,浑身哆嗦。
神婆就拿了朱砂、拂尘一类的东西,在屋里做法驱鬼,最后又烧化符水让张顺才喝了,说三天准好。
可是三天过去了,张顺才依旧是整天嘟囔他有罪、该死。
无奈,媳妇只好再去找那神婆,又来做一遍法事。
这一次,张顺才给神婆吓得,睡了一天,第二天也没闹。可从第三天开始,就又不认人了,继续见人就鞠躬。
媳妇再去找神婆,神婆就不好意思来了,推说附在张顺才身上的鬼是冤死鬼,怨念太深,她法力不够,让张顺才媳妇另请高明。
连远近闻名,法力无边的神婆都治不了那个廖淑芬的鬼魂,张顺才媳妇就绝望了。可张顺才整天这样嘟念,她也害怕。
大儿子张建军直接不敢回来。大傻他妈临死那天,他打过她一耳光,他怕大傻他妈从他爹身上下来,缠到他身上去。
二儿子张建国也结婚了。自打张顺才失去了权势,二儿媳妇就不登门了,也不让张建国回来。张建国怕媳妇,基本不怎么回家,更别说回来跟父母在一起住了。
张顺才整天这么着神神叨叨,他媳妇害怕。没办法,只好联系市里的精神病医院,把张顺才送到那里去了。
就是张顺才去住院了,他媳妇一个人在家里住也害怕,唯恐廖淑芬的鬼魂没跟着张顺才去医院,整天过的提心吊胆。好些日子,半夜里能自己把自己吓醒。又过了大半年,这才慢慢适应了。
姚远那天下午学姚叔他妈的声音,把张顺才吓昏过去,自己也吓了一跳。
要是张顺才就此被他吓死,他可就说不清楚了。为这么个东西,再把自己的命搭上,就有些不值得了。
他伸手试探了一下张顺才的鼻息,这家伙还喘气,总算放了心,赶紧从他家院子里出来,重新把铁院门闩上,趁着周围没人,匆匆跑了。
回到家里,他对谁都没敢说这事儿,连抗抗也没告诉。
他是做好了准备的,每过两天,就趁着大家都上班,村子里人少的时候,跑过去吓张顺才一会儿,不把这老家伙给吓出毛病来,他就不打算散伙。
可没想到,就这么一次,张顺才就给吓疯了。姚远还纳闷儿呢,这小子是武斗起家,按理说胆子挺大呀,怎么这么不禁吓?
就是胆子再大,也架不住他这样无休无止地装神弄鬼,不断恐吓呀。他把人家给吓的,早就心里坐了病了,他还纳闷儿!
但真正说起来,还是张顺才自己心里有鬼。明明知道老厂长夫妻是好人,矿机的功臣,还那么去迫害人家,再坏,再不是东西,他的良心也不会安宁。
在这不久的一天上午,小慧却突然出现在姚远家的门前了。
早上起来,抗抗赶着给人家做衣裳,姚远就得弄炉子生火做饭看孩子。
刚把这一切忙完,就听到院子里有敲门声。
姚远就把摇摇放在炕上,跑出去开门。
门口站着小慧,穿一件白底蓝碎花的斜襟棉袄,下身是黑色的棉裤,站在门口,冲着他微笑,甜甜地叫了一声:“姚大哥!”
小慧的脸色已经不再那么惨白,腮边有了淡淡的红晕,人也比原先丰满了不少。
看到小慧,姚远也有些惊喜,问她:“小慧,你啥时候回来的?”
小慧说:“回来三天了。我是来和张建军离婚的,现在,手续已经办完了,顺便过来看看你和抗抗姐。”
姚远赶紧把小慧让进来。小慧手里还有一个小口袋,里面装了二十来斤小米,刚才放在院门边上了。
姚远把小慧提着的小米接过来说:“你们那么不容易,就不要给我们送粮食了,待会儿走的时候,还是带回去。”
小慧就笑笑说:“姚大哥,你别和我见外啊,要是没有你和抗抗姐,我恐怕连今天都活不到。”
抗抗已经在东屋里看到小慧了,赶忙停了缝纫机跑出来。两个人已经快一年没有见着了,这会儿见着了,就都哭了,不由自主地就拥抱在一起。
姚远就提醒抗抗:“外面冷,赶紧和小慧进屋,暖和暖和。”
小慧进屋,就看到在里屋炕上坐着的摇摇了,这才知道,抗抗和姚远已经有了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