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器物,在最疯狂的时候,即便暴戾万分,即便透着试探算计,可剥开一层层阴鸷暴厉,却仍有温暖。
即便那温暖透着血腥、恐怖、渗人和扭曲,却是真真存在。
那么,开始纵容这头彻头彻尾的疯兽的莫惊春……
又算是什么?
…
窗外大雪纷飞,冷得车厢内的墙壁都是遍是寒意。
礼部侍郎蓝松柏僵硬地扭了扭身子,看着对面假寐的宗正寺右少卿,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这声叹气,将右少卿叫得清醒,重睁开了眼。
短短十来日的时间,礼部侍郎和右少卿便被迫熟悉了起来。
不熟悉也不行,这队伍里就三架马车,一架是给他们两人,剩下两架是大皇子跟他们侍从物品,再有押送的是哀礼节仪,队伍不长不短,已经快到焦氏本家所在的郡县。
他们两人在马车内整日对望,虽然乏味,但再怎么样也比外面行军的士兵要好得多。
无聊归无聊,也说不出挑剔的话。
蓝松柏:“再有两日,便要到了。”
右少卿幽幽地说道:“平平安安就是好。”
蓝松柏:“你能不能有点信心?陛下可是派了这般多人,要是在焦氏面前怯了意,回去咱俩就完了。”
右少卿淡定自若,“你可是忘了宗正寺是干什么的?”
来往左右,全是宗亲。
他们怕过?
蓝松柏冷哼,“礼部却也不是被吓怕的。”
礼部接待各国来使,一个个却也不比宗正寺轻松。
若是莫惊春在此,他肯定认得出来,这个人就是当初在交泰殿上,发觉了献舞的舞女不对劲的礼部侍郎。
右少卿:“既如此,你怕什么?”
其实不是蓝松柏怕,而是他总有种不自觉的紧绷。
良久,他才无奈地说道:“你是不知道,这一次这么大的事情,焦氏怎么可能不严阵以待?可是大皇子才四岁,又是文弱的脾气,到时候肯定是我们给他撑场子。
“可若是大皇子一个不小心……”
他怕的是撑场子吗?
狐假虎威,礼部和宗正寺最会了,不然为何来的是他们?
可问题在于大皇子的安全。
任由是谁,看着这八百士兵,都不会觉得轻松。
右少卿的脸色这才严肃起来。
他在宗正寺待了六年,倒是快忘记外头的事情可不像是宗正寺这么简单。
……宗正寺从前也是不简单的。
这跟宗亲打交道的事情,哪里会简单?
是在莫惊春来了后,不知不觉就变得甚有条理,居然也闹不出事来。
原本他们还在担忧,若是换上来的宗正卿太好说话,或者太不好说话,那可真是麻烦。上一个宗正卿就是太好说话,所以才让他们很难办。
结果莫惊春这四年,却是给了他们极大的惊喜。
遇事这位从来是自己顶上,就没见他退过。
他们无需担心做事的时候没有后盾,只要是有理的事情,莫惊春从来都不会让他们怯场,这样的上官,谁不爱呢?
右少卿看了眼礼部侍郎,至少比黄正合好。
如果礼部侍郎没有在夸大其词……正始帝膝下只得了大皇子一个。
如果有人对大皇子动手,又或者,像大皇子说一些诛心的话,那岂不是麻烦?
右少卿这才警惕起来,跟蓝松柏细细商量起来。
再两日,一行人已经抵|达郡县外,数百精兵自然不可能入城,但有约莫五十名跟着大皇子一同进出。而焦氏本家的人则是亲出城门外三十里相迎,来的人,是下任焦氏宗子。
大皇子理应称呼他为舅舅。
此人名叫焦遥。
大皇子在宫内显得柔弱,但是出宫后,再有两位年长嬷嬷与內侍跟随,平日是深入简出,只在必要场合出面,倒是没哪里做得不妥。
而两位官员按着礼数做事,甚是体贴周到。
两边都算礼让,更是熨帖。
大皇子每日都会去停灵的地方拜一拜,焦遥每次都会在,他看得出来大皇子眼底的好奇和无名的悲伤。大皇子年纪尚小,还不能体会那种离去的悲哀,但是每日见人进出落泪,多少能够感同身受。
每次大皇子进出时,他的身边不仅跟着宫中嬷嬷,就连官员也时时跟着,像是异常警惕。
焦遥心里叹息,却也明白他们的谨慎。
废太子妃焦氏,是他妹妹。
入宫前,焦遥就曾经劝过父亲,妹妹不适合入宫。
可是不知先帝跟焦铭究竟交流了什么,便已经成了定局。
事到如今,焦遥也不知道父亲死前后悔过没有,可是焦铭做的事情,如今他要做的事情,他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跪在棺木前,沉沉叹息。
望百年后,族人们不会戳着他们的脊梁骨骂,便是万幸。
大皇子在离开前,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中年男人,再看向跟着身旁的礼部侍郎,忽而迈开脚步,小步小步走到焦遥的身旁,垫着脚抱了抱他的脖子,然后便转身离开。
焦遥微愣,看着大皇子离开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