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将声哗啦哗啦地响,傅冕不好这一口,别人打麻将,他只看,坐在略后一点的位子上,单手撑着脸看一长条白中带艳的牌,一根骨节凸出的食指缓缓摩挲着牌的边缘,傅冕看着那根手指,眼皮不知不觉地便上下打起了架,在似睡非睡之时,耳畔传来了带笑的声音。
“困了?”
傅冕立即就睁开了眼睛。
晨星点点地散布在霭蓝的天空中,亮得刺眼,寒风拂枯草,鼻尖弥漫着清冷的冬日气息,傅冕彻底醒了。
“当家的,快寅时了,咱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傅冕垂下脸,他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短打服饰,“再等等。”
寒风吹在脸上,傅冕却不觉得冷,相反的,他感到很热,背上一丝丝地冒起了汗,血管蓬勃地鼓噪跳动,傅冕能感到自己的脸也正在发红发烫。
那是兴奋。
复仇的兴奋。
他等这一天等得已经很久了。
如果按照世俗的时间来算,其实也不过四五个月的时间,但对于傅冕来说,这四五个月就像是四五十年那样漫长。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睡不了觉。
睡意忽然消失了,他睁着眼睛看着树、看着花、看着鸟、看着枪、看着刀、看着血……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的时候,他才能睡着。
那根本不能算是睡觉,身体在沉睡,精神依旧是高度的亢奋,没有一天不做梦。
睡不着,也怕醒。
每醒一回,都像是又被活剥了一层皮。
每日每夜的在昔日的噩梦中反复巡游,怎么能不觉得时间漫长?
清脆的鸟鸣声在头顶响起,傅冕伸出手搭下一截惨绿的树枝,他轻嗅了嗅,闻到上头还残留着生命的芬芳。
“走。”
几个亡命之徒悄无声息地在黎明前潜入城中,城门顶上古朴的“安晋”二字在风沙中若隐若现。
原本细嫩的掌心早已变得粗糙满痕,新伤叠旧伤,傅冕浑不觉疼,手指嵌入砖缝,微仰着头看着上方悬挂的启明星,毫不费劲地翻入了高墙。
其余几人也都紧随其上。
安晋是座很安宁祥和的小镇,称不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也算得上民风淳朴安居乐业。
宅内为数不多的护卫靠在墙上正在打瞌睡,全然没有意识到已经有几人趁着夜色混入了宅中。
唐槿在睡梦中感到了异样,仿佛有什么人正在盯着他……
睁开眼睛的一刹那,枕头闷了上来。
傅冕用了很大的力气。
当然,唐槿挣扎得很厉害,然而他的手很稳当,任由唐槿如跳脱了水的鱼一般在床上剧烈得抽搐蹦跳,傅冕的手仍是一动不动,直到唐槿渐渐脱了力,他才松了手。
松开手时,唐槿已经全成了一滩烂泥,屋子里很黑,傅冕瞧不见唐槿此刻面上的神情,只听得到沉重而急迫的呼吸。
这一瞬间,他终于感到了久违的平静。
“钱在哪?”
唐槿喘着粗气,在剧烈的耳鸣声中辨认出了傅冕的的声音,心中的惊愕几乎压倒了肺上的疼痛,他喘着气道:“傅冕?”
脖子上的刀进了一寸,立即就见了血。
“钱。”
唐槿万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五个月前,叶竹青上船走人,留下了个空盒子,唐槿开锁后发觉里头空无一物时又气又怒,又听说傅平昌带着人去客栈堵人,突发心梗死了之后,总算是觉得稍稍畅快了点。
幸好,叶竹青是同时摆了他们两边一道,他不过损失了一笔钱,比起傅家来说,他算是赚了。
“那场景可有意思了,唐老板您没亲眼瞧见那可真是可惜了,傅家那小子,哎呦,说出来我都害臊,身上一件衣服都没穿,抱着他爹当街哭得那叫一个惨哪,真是……你别说,细皮嫩肉的,还怪好看。”
唐槿没亲眼看到那个场景,倒是去傅家祠堂外围观了傅家除名的酷刑。
人绑在凳上,长辈们一人三鞭子,下手有轻有重,一圈下来,衣服打碎了,人也抽成了个血葫芦。
傅冕原还戴着孝,几鞭子抽烂了他胳膊上的黑绸,沾血的布料落了一地,绳子解开,人从凳子上滚下来,“咚”的一声,手脚全在抽搐。
唐槿看不下去就走了,他并非同情可怜傅冕,只是单纯的觉得面前的场景有些血腥得叫人犯恶心。
如今小半年的时光过去,唐槿差不多已经将这件事快忘个干净,哪知傅冕会忽然从天而降,拿刀抵着他的脖子逼他供出家里金库的下落?
唐槿很快便清醒了过来,他察觉到黑暗中还有几个人,没工夫细想这些是什么人,他缓声道:“有话好说……”
“唔——”
傅冕提前捂住了唐槿的嘴,一刀便捅在了唐槿的肩上。
温热的血顺着刀锋溅到了他的手上,“我再问你最后一遍,钱在哪?”傅冕微俯下身,低声要挟道,“别耍花样,你爹也六十了,你不想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唐槿痛得浑身发抖,傅冕拿开手后,他便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家中藏钱的位置。
傅冕微一扭头,便有人出去了。
刀还留在唐槿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