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又在安室透脑中炸开了。
耳边一直有什么东西在嗡嗡响,将本就支离破碎的思绪搅得更加混乱。
他刚刚——应该在最短的时间内,经历了一番人生中最为曲折的心路历程。
最初的茫然和呆愣自不必多说了,在随即伴随的莫名怒火中,竟还混杂了些许本不该有的东西。
他忍不住想起了今日之前的那几天,某个刻薄又小心眼的“博士”领着他们三人到处闲逛,心血来潮想出的计划让他觉得荒谬又好笑,心中腹诽又只能照办,照办到后面竟然习以为常,好似真的沉浸在了这场虚假的游戏里。
他还记得昨天自己被支去便利店,回来时看到那三人在路边等他。
他们的打扮风格千奇百怪,凑到一起,跟成群搭伙的普通游客半点不搭。
诸星大那飘逸的长发和捂得严实的风格,神似在路边放下吉他包就能开唱的流浪歌手。
景留了胡子后倒是成熟了不少,但刚凌厉起来的气质被他手里的冰淇淋全毁了。
“博士”是与他们风格最不搭的那个,全然是个眼神时刻阴沉沉的运动服中年死宅,与秋叶原的氛围相融又不太融。
然后当时在闲聊的他们在说什么呢?
好像是“博士”在研究诸星大的头发,抓起两缕头发丝打上结,又亲眼看着头发自动解开,重新变得顺直,于是,“博士”立刻用科研般的态度好奇询问他用的什么洗发水。
景不着痕迹地摸了摸卧底后疏于打理变长的头发,异常认真地侧耳细听,在最后突然问上一句,诸星,你瞄准时长发真的不会被风吹到糊眼睛?
诸星大明显哽住了。
两秒后他才告诉他们自用洗发水的牌子,以及回答了景的问题:不会,因为开枪前会用胳膊压住头发,或者,这个世界上有种实用的工具叫做“皮筋”。
“博士”和景听完都笑了,安室透以为只有自己挂着虚假定型的表情,但他其实也笑了。
他不能相信,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警校,体会到了在那段时光才能享受的轻松安逸。
他可不会相信自己会被影响,恶既然是恶,那么无论“博士”还是诸星大表现如何,都将是罪恶的那一方,他自然是不会被一戳即破的表象所蒙骗的。
可是……当景“死去”的那一刻。
安室透的愤怒不只因眼前血淋淋的现实,竟还有不可忽略的一部分,是冲着“博士”这个人去的。
当然不是“被背叛”的愤怒,他们从始至终不在同一立场,何来的背叛。
他怒的是“博士”从始至终掩藏得极好的虚伪冷血,怒的是如此愚蠢天真的自己,他就像个不好笑的笑话,竟然松懈到需要敌人来提醒自己残酷的本质。
——千穆是否早已看到了这一刻?
是。
在降谷零还不是安室透的时候,千穆就猜到了必然会有这一幕发生,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警告他……
卧底以来,安室透从未像此刻这般思念过去,他宛如快要枯死在干田里的稻草,极力从美好的回忆中汲取一点可怜的营养,以此维系住面上岌岌可危的冰冷微笑。
大概是,有多么想将屏风后的冷酷人影撕碎,就有多么怀念那些傻瓜友人们的程度。
不断重复着“我练习过,我不能辜负景的牺牲,和那家伙的苦心”,降谷零才重新变回没有破绽的安室透。
到此为止,情绪铺垫已经够充足,够跌宕了。
然而——安室透怎么都想不到,接下来还能更跌宕起伏一些。
在他触摸到地面上温暖的肢体,却发现脉搏活跃,健康得至少还能再活蹦乱跳六十年时。
在他恨不能生食其肉的“博士”道出真相,把他吓出了战栗和豁出去拼命的狠厉,却又自顾自慢悠悠地走出来时。
在刚刚还在心里痛苦想念的同学兼好友,出现在了面前时。
“…………”
时间凝固。
安室透好像没有反应。
千穆也不催促,安然地等待着。
半晌后。
金发青年不知何时低下头,身体微晃着,缓缓站了起来。
枪没能再握紧,要掉不掉地挂在他蜷起的指间,他就这么一步一步,向静静看着他的青年走去。
开始除了太过安静了些,还并无不妥,但在两人间的距离即将拉近的时刻,平和下来的氛围猛然绷紧——
安室透面无表情,□□在松手下落时被他倏地抓住,重新抓在掌心。
他将黝黑无光的枪口对准面前之人,不偏不倚,持枪的手不见颤动。
每向前一步,枪与被那人用指尖轻划过的心口的距离,便缩短了一点。
安室透的枪里自然是实弹。
只要无意,不,就是有意地让扣住扳机的食指稍动,子弹便会飞出,无情地洞穿面前之人的血肉心脏。
比尖锐的刀叉危险,比乘坐有坠落风险的电梯危险,比任何劳累的训练危险,比某人总是用忌讳尤甚的态度回避的那些“危险”——还要危险百倍千倍。
因为这是切实的威胁,最为恐惧的死亡是否降临,全在金发青年的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