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他们听到一声非常明丽的鸟啼,走出山洞的时候,已经雨过天晴。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种鸟,名为“负雨”。
据异兽志记载:有鸟名“负雨”,羽分三色,翼长九尺。鼓风而起,负雨而飞。此鸟一啼,云散雨收。
他还把这件事情讲给修远听,但修远非说那天在山洞外叫唤的,只是一只麻雀……
面前那堵墙,好像阻隔了一切。看不到前路,也找不到回忆。
在踏进去之前,阎途叹了一声:“空谷负雨,能复闻乎?”
然后才一步踏出,消失在修家。
而他的身后,没有任何回应。
自从打更人首领出现之后,修远就没有再吭声,只是慢慢转动着手里的茶杯,默默注视着两人的交锋。
直至此时此刻,才移转视线,看向躺在地面上的那一片裙甲,久久沉默。
旁人割袍,阎途割甲。
修远摇了摇头。
他不知嫌弃过多少次阎途的牛嚼牡丹,此时却也举杯,把这绝品的好茶,一饮而尽。
……
……
紫极殿。
朝议已是散了,文武百官皆已退去。
齐天子却仍在殿中。
高高的丹陛之上,是巨大且华美的龙椅。
雄阔的大殿之中,空空荡荡。
大齐皇帝今日难得的没有批阅奏章,也没有做别的什么事情,只是定定在那里坐着。
良久,才叹了一声:“朕是不是,坐得太高了?”
此时此刻侍奉在一旁的,当然也只能是韩令。
他并不接话,因为天子并不需要什么回答。
啪嗒,啪嗒。
脚步声响在紫极殿外,响在那巨大的白石广场上。
其实并不重,但在他们耳中,都很清晰。
天子撑了一下扶手,站起身来,往丹陛下走。
龙靴触及地面,是稳固且有力的。
天子走得很慢,因为每一步,都承载着社稷的重量。
而殿外的那个脚步声,则很平缓、规矩。
在“礼”的范围内,不减其速。
当齐天子终于走下丹陛,立在紫极殿的殿堂中,站定在平日朝臣列队的最前方。
那裹在白狐裘里的削瘦身影,也站在了紫极殿的那扇巨大门户中。
如天阙般的巨大门户,愈发衬得其人削瘦。
他在身后倾落的一片晨光里,人如雪,裘如雪。
带来一片冻杀人心的寒意。
“儿臣,叩见父皇!”
姜无弃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雄阔的紫极殿里。
他本可以去天子寝宫觐见,但今日是子见父,亦是臣面君。
所以选在紫极殿。
齐天子并没有阻止他的大礼,平天冠垂下的旒珠,遮挡了这位大齐至尊的情绪。
但那摇曳的珠帘,分明也在说,他的心情并不平静。
最后天子只问道:“何苦?”
姜无弃规规矩矩地起身,现在他站在了大齐皇帝的面前。终于可以用一个儿子的身份,平视自己的父亲。
这是齐天子特允的恩典。
但他谨守臣礼,眼垂两分,很认真地说道:“父皇大业在即,军中不能留有隐患。”
天子道:“咱们有的是时间……”
姜无弃道:“时不我待。”
“无弃。”天子只唤了一声,便已沉默。
立在天子身后的韩令,不发一言,把自己站成一座静默的雕塑,但面容悲戚,泪已盈眶。
唯独姜无弃是笑着的。
他笑着,像是一片开在紫极殿中的雪花。
在他的一生中,很少有这样明亮的、灿烂的笑容。
因为他一生下来,就已经承载了太多。还在襁褓中,就已经定死了结局。
在生命的冻土里,哪有花开?
“父皇,您相信儿臣吗?”姜无弃问。
天子沉默许久,终于是道:“天子不可以不疑。”
姜无弃苍白的俊脸上,依然是灿烂地笑了:“现在您可以相信儿臣啦。”
他似乎是一定要让齐天子,记住他如此灿烂的样子。
所以他笑得如此耀眼。
“我只是希望您,相信我而已。”
“父皇,儿臣从无逆心!”
“请把那块拿走的白玉,还给儿子。”
“儿子从未感觉过,自己竟然如此康健。这种感觉……很好……”
而他的笑容,就这样凝固了。
在十月的清晨,结为秋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