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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孤城是何许人也?
白云城主、剑仙。
陆小凤认为:在这个人的身上,很少能看到属于人类的爱与情感,他好似把整个人都当成了一种新鲜的祭品,献祭给了自己所热爱的剑道。
能做到这样事情的人,的确已可以称得上是“剑仙”了。
当然,他不可能真的是仙人。
如果他真的一心向剑,绝无半点多余的欲望,那他就绝无可能去做大逆不道的谋反之事。
他故意与西门吹雪约定,九月十五日决战紫禁之巅。又与大内总管王太监、南王府世子勾结,只放个假的叶孤城在紫荆之巅吸引大内禁军的注意力,真的叶孤城早已潜入皇帝安歇的南书房,要一剑取皇帝性命。
如此老谋深算、行动狠辣果决,难道是谪仙所能做出来的事情?
拿剑客之间的决斗做幌子、做把戏,难道是孤高剑仙所能做出的事情?
叶孤城这个人,与世人的想象,实在相差甚远。
就连他唯一承认过的朋友陆小凤,也好似根本不曾了解过他。
如今,这个早该死去的人,悄然睁开了双眼。
然后……他又把眼睛闭上了。
他身上盖的被子、脑袋后面枕得枕头,全是……大红大绿大喜庆,只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好像有一万个唢呐齐齐在耳边欢快的叫唤。
……眼睛,有被吵到。
叶孤城并不想直面这种精神污染。
他气息平稳,闭目养神,只刚刚醒来,混沌已久的大脑就已慢慢开始了运作,他慢慢地回想着,回想着自己赴死之前的事情——
他败了。
他决定死在西门吹雪剑下。
然后——
他看到一顶尖尖的帽子,宽大的帽檐之下,压着一双翡翠般的眼睛,在看到那双死神之眼的同时,他的肋骨破碎、胸腔被剑刺穿。
一种尖锐、冰冷的疼痛在瞬间击穿他,令他的肌肉止不住的抽动、脊背止不住地爬满冷汗。
然后,他就好似跌入了死亡的拥抱。
叶孤城又缓缓地睁开了眼,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苍白的手,手指修长、稳定、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当,不会妨碍握剑。翻过来,虎口、掌心、五指又厚茧。
他四岁习剑,从此剑不离身,手掌上的每一寸茧,都来自与皮肤与剑柄的摩擦,晨钟暮鼓时分,他的手一次次被磨出血泡、血泡磨破,长好、再次磨破。
手,就是剑客的生命。
但他的手却不太好。
他的手无力,他的胸腔一阵阵的疼痛荡出,他的肋骨也在阵痛,他的剑……也不在身边。
叶孤城维持这个姿势维持了很久。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似乎也只有直刺人心的冰冷。
这时,他听见有声音传来,由远及近。
这是脚步声,一下一下,好像是走一步、跳一步,此人身量轻、未习武,正在朝这间屋子走来。
叶孤城下意识去摸剑柄,目光所到之处,却没有剑的影子。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人就走了进来,正巧对上叶孤城那双刺骨的眼睛。
来的人是一个女子。
——绿眼睛的女子。
流光溢彩,如宝镜绿凤蝶的翅膀,碎金中带绿、绿中带水意。
——这双眼睛,他死过去之前见过。
叶孤城隐隐约约已明白了。
这绿眸仕女猝不及防,对上叶孤城的寒眸,竟也神色自如,言笑晏晏,轻飘飘道:“你醒啦。”
叶孤城的薄唇动了动,沙哑地道:“是。”
他昏迷颇久,嗓子里好似干咽了一口沙子似得,嘶哑得不像话,又十分低沉,饶是如此,他的声音里似乎还是能够沁出一点剑芒似得冷意,不近人情。
叶孤城说话,惯常就是这样的,冷淡得很。
但随即,他竟然挣扎着起身,伸手以被遮掩上身,直视温玉,一字一句地道:“萍水相逢,蒙姑娘搭救,何幸如之。”
他本要死在皇宫里,如今却安安稳稳地躺在这处,发生了什么,已无需多言。
叶孤城不常承人恩情。
但这一次承恩,却是大恩。
在白云城,他乃是一城之主,众人皆匍匐;在江湖上,他乃是名满天下的剑仙,一柄利剑,不知杀了多少成名剑客,也不知有多少人听见他的名字,就会遍体生寒。
无论是哪个身份,他都是高高在上的。
但救命之恩,又怎可轻视?
这天底下的贵人,大多数都有一种想法,那就是:我的命,自然比旁人的命要更高贵。
这样的贵人,即便被他眼中的“下等人”救了性命,也觉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等事情过了之后,从手指缝里头漏一点金银出来,就想把人像是来祈食的野狗一样打发走。
若是那“下等人”,还胆敢把救人这件事挂在嘴上,四处吹嘘,这些贵人一定是要怒发冲冠的,只言这些下等人真是贪得无厌,挟恩自持!
权力的好处,也正显示在这里。
白云城主,自然也算做贵人之中的一位,他这一生,也不知见过多少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