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宝琳小姑娘就知道自己出生在一个了不得的人家。
就先不提祖辈们的功绩,仅仅说父母的话,母亲是有名的才女,甚至数次得到今圣的赞赏,父亲更是当朝权臣,皇帝最器重的人物。
很小的时候,宝琳对父亲的印象十分模糊,甚至多数时候她不记得身边有父亲的存在,对父亲最初是记忆是个温和好看的男子,但这个记忆随着数年的分别再次淡化,真正记得的父亲的样子,是从九岁开始的。
九岁的宝琳已经是个半大姑娘了,不仅早已记事,甚至连大人们的事情也隐约开始能够明白。
至少,从父亲长久的留在家里的那一天开始,宝琳就觉得自己的物质生活水平急速下降。
倒也没有到不能忍受的程度,而且环视周围对比,宝琳觉得自己应当还在标准线以上。
想到以前听说过的那些遥远的朝堂风云,宝琳轻轻叹了口气,觉得可能是父亲当官遇到挫折了,所以家里的经济才紧了起来,懂事的宝琳并不多问,只当一切都如过去一样。
别以为她不知道,在她的用度少有消减的那几天,父亲和母亲很紧张的观察了她好久,父亲时常用愧疚的眼神看她,母亲也常常一脸担忧,她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曾被私下里叫过去问话。
看破不说破,宝琳觉得自己应当体谅父母的难处。
不过这种物质上的顾虑很快就被宝琳丢在了脑后。
父亲回来之后,宝琳觉得自己身边的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父亲是个和母亲完全不同的人。
母亲教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针线女红,父亲却亲自教导她四书五经。
四书五经母亲也是教过的,宝琳原本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还要她再学一遍,但当她听了父亲的第一堂课之后,宝琳就知道,父亲和母亲不一样。
哪怕都是教四书五经,他们的角度和深度也完全不同。
宝琳倒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能够多一些和父亲相处的时光,对她来说都是珍贵快乐的事情。
何况父亲儒雅俊秀,声音不疾不徐,温言缓缓,所讲的内容深入浅出,极有耐心,再加上见识广博,哪怕是被人说枯燥的四书五经由父亲口中道来,也变成了有趣的东西。
宝琳十岁的时候,家里添了个小弟弟。
母亲很为此喜悦,父亲也高兴,但宝琳总觉得父亲不像母亲一样高兴。
为什么呢?
宝琳不大明白这一点。
她不是没有听过旁人的闲言碎语,母亲嫁给父亲多年,却只得一女,父亲又不纳妾,这以后可不是要断了香火吗?
如今有了一个弟弟,全家上下都觉得是天大的喜事。
父亲也高兴,却总比别人差了一些。
宝琳不明白。
直到有一天,父亲问她:“宝琳介意多一个弟弟吗?”
宝琳奇怪道:“为什么介意呢?多一个弟弟是好事呀。”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抱起她说:“宝琳放心,就算有了弟弟,咱们也都和以前一样,绝不会忽略你的。”
宝琳眨眨眼,心中因为这几日大家关注弟弟而忽略自己的小小委屈瞬间消散,她用力的点了下头,眼中是星星般的光亮:“嗯!”
宝琳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是各家夫人太太口中端庄温婉的才女了,性情品貌,学问才艺无一不佳。
但宝琳却觉得父亲开始犯了愁。
宝琳不明白,去问母亲,母亲也不明白。
直到有一天,父亲问她:“宝琳,人活着是清醒却痛苦要好还是无知却幸福要好?”
那个时候尚且年少的宝琳毫不犹豫的说:“如果是我,我宁愿要痛苦,也不要浑浑噩噩,毫不自知。”
父亲摸摸她的头:“宝琳,这是要吃苦的事情,而且没人会理解你。”
宝琳坚定道:“我不怕。”
比起做个幸福的傻子,她更愿意清醒。
父亲轻轻叹息一声,却没有说更多。
不过接下来的日子,宝琳发现父亲教给她的东西不一样了。
她第一次对‘世界’和‘远方’有了概念。
那是不同于她以往见识的小小天地的全新的世界。
那个时候的宝琳只觉得这一切都有趣极了。
但在宝琳对远方产生兴趣的时候,父亲却开始带她关注‘眼下’。
在父亲低醇温和的嗓音里,十四岁的宝琳第一次看清了鲜血淋漓的压迫与剥削,看清了粉饰繁华的醉生梦死,第一次明白父亲所说清醒的痛苦是什么。
也是第一次知道了比那些淋漓的鲜血更加残酷的四个字‘无能为力’。
十六岁,宝琳第一次向父母袒露,决心想要出门闯荡,母亲担忧不已,父亲却沉默不语。
直到三天之后,在母亲的泪水中,父亲一脸沉重的点头答应,然后安排她跟随经验丰富的李岩李叔叔一起。
李叔叔是个沉默的人,第一眼看过去有些阴郁不讨喜,不过宝琳记得打小李叔叔就对她很好,堆满她房间里两口大箱子的各式西洋玩意,就是李叔叔送给她的。
十七岁,宝琳第一次踏上大晋以外的土地,并且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