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日有了一个足够合理的理由,但是后来谢靖洋还是没有过去。
因为他意识到不管是去道歉还是道谢,都绕不开一个话题。
——他兄长的死。
……
…………
在之前……
在顾镜来找他之前,谢靖洋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他兄长确实是战死。
战败而亡。
连同麾下六万将士一同葬送在了漠北的那片土地上,连尸骨都未寻回。
这种大败,几乎是主将得要引咎革职的罪责了。
但是陛下体恤谢家满门忠烈,非但没有追责,还厚抚追封。
谢靖洋不信,他一开始当然是不信的。
他不信自己那熟读兵法韬略、战无不胜智勇皆都冠绝三军的兄长会败、会死……正如他当年不相信当年自己那如高山般巍峨的父亲竟然也会死于战场一样。
然后,他被一巴掌扇醒了。
——是原本父亲身边追随的老将。
不管那是不是真的,不管有没有内情,那都绝不是能说出口的怀疑。
他咬着牙忍着血泪,一步一跪叩首跪谢隆恩。
然后是数度请战……
谢家只剩下了他最后一个人了,他可以安享父兄留下的荫蔽。
但他不可能忍受这种结局、他得用血洗刷这一败的耻辱。
……
…………
他成功了。
谢家仍旧是山河最北、最坚不可摧的铁壁。
但是好像又没有……
无论他怎么追查、怎么寻找线索,兄长那场惨烈的败亡似乎都与人无尤。
甚至在他一次次复盘当年战局的时候,异地处之,他也不可能做得比兄长更好。
战场上本就瞬息万变……生死之事,从来难料。
这些道理他从来都很清楚,经过这些年的磨砺,他只是更加明白。
于是,心底再怎么叫嚣着怀疑。
在如山的事实铁证面前,他只能承认……承认那是兄长难得一次的失误。
……
这本就不坚固的承认很容易崩塌。
谢靖洋确信顾镜是知道这一点——两人互为对头那么多年,对彼此都太了解——顾镜笃定以此为诱饵,只要还有一丝可能、他就不会放弃,这才敢现身与他合作。
但是正因为太过了解,谢靖洋也相信顾老侯爷“意图谋逆”之事绝无可能。
他这个勾咬得还算心甘情愿,就算知道有可能是顾镜甩出来蒙他的幌子,被利用得也不算太憋屈。
……
不过这些想法,都终结于他得知宁可枝身份的那一刻。
兄长都已故去数年,对方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到京城来,他冷静下来之后,几乎第一时间想到顾镜所说的当年之事。
……竟是真的如此么。
他知道多少?又都查到了什么?
他这些年来隐姓埋名都是为了暗中探查此事吗?现在来京是已有结果、还是线索至此?
谢靖洋理智上明白自己该去问清楚的,但……无论是病重那次、还是后来他无意中提起连霞山的时候,对方那痛苦到几乎要死去的模样都做不了假……
这让谢靖洋连开口都陷入了迟疑。
昔年的创伤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刻骨的疤痕,如今伤口已经痊愈,只是疤痕犹在、再碰触时似乎还能回忆起当年的刻骨铭心的痛,但它终究是过去了。
但是这同样的伤,在另一个人身上似乎、非但没有痊愈,反而随着时日的推移变得肿胀溃烂……
谢靖洋甚至不清楚,如果现在将伤口上的腐肉清理刮去,等待那人的到底是伤口痊愈、还是就此失去了那最后一抹生机。
兄长的事他会查、兄长的仇他会亲手报……
他希望对方可以就此静心休养。
……想来兄长若还在,也必希望如此。
*
谢府,书房。
“……可枝他……”
谢靖洋为这脱口而出的名字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却换了一个称呼,“宁先生最近在做什么?”
下意识转变的称呼,像是在提醒着自己什么。
但是具体是何事,连他自己也辨不太分明。
听主子这么问,下属的表情一时有些奇怪。
谢靖洋又恍然意识到这问题的不妥。
现在宁先生可是府里的客人,自然不能像是先前一样让人盯着。
不、不是客人。
谢靖洋垂了一下眼,在心底纠正了自己的措辞。
——是谢家的人。
只要那人想,他便是谢家人。
他的……家、人……
下属表情奇怪了一会儿,倒是回答了,“宁先生最近几日都没出门,就在屋子里……好像……在、锯木头……?”
显然就连说话人自己都不那么肯定,最后的语气都飘忽了起来。
锯木头?
这真是一个谢靖洋怎么也没想到的答案,他脸上控制不住露出些愕然。
谢靖洋忍不住想——
这是……
在给他提示或者暗示什么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