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刘氏说着说着,到底没忍住,落下泪来。
宁十六扶住母亲,咬着牙,狠狠瞪一眼旁边的村长夫妇。
秦子游密音问楚慎行,若是没有自己拿主意,师尊会如何应对这些场景。
楚慎行没说话,青藤却从袖口冒出来,去缠秦子游手腕。
秦子游起先轻轻“呀”了声,不过无论县令、县丞,还是堂下诸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村长夫妇惶惶不已,宁十六母子几乎又悲又怒,县令、县丞则担心自己往后还能不能留下一条命,他们没心思关注旁边那对师徒,自然听不见秦子游这声气音。
楚慎行回答徒儿:“我不会来这县衙。”
秦子游手指绕着青藤,想:这是师尊啊。
他还是有些不适应,此刻一边捏捏藤叶,一边用神识去勾勒师尊的身影,忍不住思量起自己这样动作,师尊会有什么感觉呢?
楚慎行话锋一转,“子游,你我乘船去云梦时,你亦斩杀了那要下毒害你的船家。”
秦子游一怔,捏藤叶的动作也停下来。
他自然记得这件事。
秦子游忍不住说:“可这两件事——”怎么能一概而论呢!
说到一半,又停下。
年轻仙师记起自己曾经遇到的、死在他剑下的山匪。他不后悔从前所为,至今仍然觉得那些恶人该死。但此刻,秦子游一遍一遍问自己,无论是船家还是山匪,又与眼前甘宁村村长夫妇有何不同?
他的确可以想到一些答案。
山匪危害一方,鱼肉百姓。船家想要对他下毒,他险些喝了被放上耗儿药的粥!
秦子游在这些人身上看到了赤`裸的、毫不掩饰的恶意,相比之下,甘宁村村长“有苦衷”,不过是一个为人所害,再拿起屠刀的“可怜人”。
但是,他当时分明也可以选择将船家、将山匪带去周边县衙。
为何不去?
秦子游细思片刻,了然。
因为他从前是磊落游侠,只信心中公义。他急人所急,痛人所痛。
最重要的是,那时秦子游不过炼气期。他对渡劫、对飞升有一些畅想,却只把这当做一场瑰丽无边的梦境。不似如今,他筑基多年,无需饮眠。他知晓本方世界外仍然有
大千世界,魔修肆虐。他终有一天会飞升,会与师尊一同看过世间风景。
他依旧会忧人所忧,可说到底,秦子游的心境在悄然变化。
他不再是“凡人”了。
楚慎行侧头看他,视线在徒儿手上打了个转,然后说:“兴许并非我有所变化,而是你这一路来,慢慢与从前不同。”
秦子游沉思。
他站在那里,公堂深处,逼仄角落。一缕浅淡的天光落下来,照着青年的眉眼。他抿着嘴巴不笑,就没有此前灵动鲜活的样子。衣领整整齐齐地合着,看不到肩膀上楚慎行没有消去的一点痕迹。可毕竟有一张俊秀面孔,气质沉静下来之后,隐隐有了几分旁人印象中湛然若神的仙师风度。
但他还是太年轻了,气度被撑起一刻,又淡下来,带一点惆怅的喟叹,低声说:“师尊,这么看来,你我都变化良多。”
楚慎行想一想这句话,颇赞同。
他说回前面的话题:“我兴许会让那些亲人不在的人家自己商讨要如何对待这位村长。”
秦子游:“这样也不错。”
楚慎行:“也不会给咸阳发一张折子。”
秦子游笑了下:“是我太拘泥于此。”
楚慎行看他:“不,子游,你愿意让他被秦国法规论处,这样很好。”
他们行走在红尘之外,可无论是甘宁村中人,还是这位县令,都仍然在世俗之中。
身为归元宗首席的楚慎行面上和气,可内心已经不把世俗皇权放在眼里。他要处置一个县令,那便直接处置。之后朝廷如何对待,楚慎行不在乎。他清楚地知道,凡人朝廷不会愿意为了一个普通官员,去“得罪”归元仙师。
但子游选择了另一种态度。
他略有插手,却不去干预所有结果。红尘中事,该让红尘中人去盖棺定论。
案子审了数天,城中其他百姓听到消息,在门口围观。
人越来越多的时候,楚慎行和秦子游不再出现在公堂上。可县令不敢放宽心,仍然提着一口气,抱了薄薄期待,觉得自己做好这最后一件差事,兴许可以留一条命下来。至少,也能不牵连家中太多。
宁刘氏母子之后,又有其他人也上堂,说着村长罪行累累。到第二天下午,有旁观
的百姓拿着烂菜叶、臭鸡蛋过来,砸在村长夫妇身上。两人一身脏污,低头不言。
宁十六和他娘亲被带到公堂之后,暂且休息。
旁人看了宁刘氏母子,都觉得这两人此前狼狈、一张蜡黄的脸,这两天却“容光焕发”。不过他们短暂地奇怪片刻,很快又放下心思,觉得这是因为即将大仇得报,于是精神头好。
宁十六很不放心自家娘亲,像是一个护食的小狼崽,始终紧紧挡在娘亲身前。有旁人靠近,都要呲牙咧嘴。
但人有三急。他从茅厕出来,再往小花厅去。一路都急匆匆地小跑,路上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