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安置好几个村民,就跟高明登上了宽大的马车。
“高师傅,孤若废除人头税,你觉得可行性有多大,会有哪些阻力?”
高明闻言皱眉思索了片刻道。
“殿下,废除人头税的阻力有两重,一重是朝廷上的,一重是地方上的。”
“如果您能从别的地方补足朝廷每年的人头税,那么朝廷方面的阻力可以忽略。”
“只是地方上会比较麻烦,因为少了一个税种,地方各级官吏就少了一个名目向老百姓要钱,他们一定会阻挠,甚至阳奉阴违……”
“补足吗?”
事实上,朱允熥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想等自己的工业革命搞完,再用作坊那边赚取的钱来贴补农业税收,从而实现平稳过渡。
但他发现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如果什么东西都等他准备齐当了,老百姓指不定得受多少罪呢。
“补足好办,只是地方上……”
“皇爷爷杀了二十几年,也没遏制住贪官污吏啊!”
高明闻言也是一阵惆怅,对此他也没啥好办法。
他甚至能想到地方官吏会如何应付,以及编出哪些新名目继续收钱,但却不知该如何遏制这帮人。
最后高明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看来,也只能采用皇帝陛下的严刑峻法了……”
这是高明之前最不认同,甚至最为讨厌的做法,他兄长就是死在严刑峻法之下。
但当他当了官,站到了帝国的最高层行列,见识了帝国的运转艰难等情况,心态悄然发生变化。
不是皇帝想杀人,是有些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震慑宵小!
“若是孤取消一切杂税,将所有税赋统一成一种,并且编入土地之中。”
“地多者多交,地少者少交,无地者不交,高师傅以为如何?”
高明闻言眼睛一亮,由衷地赞叹道。
“此法甚为简便,于国于民皆有大利呀!”
朱允熥所言者实际上就是他跟老朱商量过的摊丁入亩,只是他一直听从老朱的告戒,从来没跟外人提起过。
“只是地有贫瘠、膏腴之分,南北庄稼不同,收成也不同,这个税率又该如何厘定呢?”
“比如说同样大小的一块地,种桑养蚕者,岁入肯定比之种粮百姓多,那么这种又该如何区分呢?”
“是收入多者多交,收入少者少交,还是交同样的税?”
“如果收入多者多交,那么遇到灾害年头,或者蚕丝价格大降的年份又该如何折算?”
高明提出的这个新问题,给了朱允熥当头一棒。
他只知道“摊丁入亩”四个字,却从没想过实行起来会有这么多麻烦。
好在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他可以集中大明最有智慧的一群人商定对策。
“这就有劳高师傅和其他几位师傅替孤琢磨了,孤只提出一个方向,具体如何实施就看你们如何谋划了。”
“殿下还真是个好甩手掌柜……”
高明说完这句话,跟朱允熥相视一笑,就倚在车壁上开始琢磨起来。
这事说起来简单,只有短短四个字,可若想形成一个制度,里边牵扯到的细节多如牛毛,都能编成一本书了。
朱允熥也知道这里边的复杂程度,也没指望高明三两天就能想好细节,只是给他指了个方向,让他顺着这个方向去延伸和拓展。
朱允熥在给高明出了个难题后,高明就不来他的马车上蹭吃蹭喝了,开始躲在自己的马车里闭关。
朱允熥也乐得清闲自在,每天不是观察一路的风土人情,就是询问沿途百姓生计。
当一行人的车队进入济南府后,朱允熥终于看到了大灾后的场面。
岁饥,人相食!
一路上卖儿卖女者不计其数,更有不少衣衫褴褛的百姓对着车队磕头叩拜。
朱允熥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只能强令二虎散发一部分粮食,缓解下燃眉之急。
此举引起二虎的极大不满,他是随军打过仗的,知道军粮的重要性。
一旦军中粮食不够,会引发军心动荡,军士哗变。
因此,一般情况下,哪怕看着百姓饿死,军粮都是不能动的。
但皇太孙眼下被灾民的惨状给震撼到了,他也只能从随军的粮车里挤出几车,在灾民聚集的地方支上几口大铁锅给百姓施粥。
朱允熥只给百姓施了一天粥,就看到山东承宣布政使赵子良,提刑按察使曲能,以及都指挥使陈治三人带着山东大大小小的官僚跑出几十里地迎接。
为了表示对自己的尊重,他们还去曲阜拉来一堆老孔家的遗老遗少充门面。
朱允熥看着眼前这群不忙着赈灾,却忙着迎接自己的官僚,从心底升起一阵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