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是流放,不是“贬谪”。
宋廷的贬谪有三种,一是左降,放任地方州县,依旧有权;二是安置,仍有一定的自由和虚职;三是编配。
吴潜贬循州就是编配,是被专人押送到偏远恶劣之地管制,定期向地方官“呈身”,即是被关押在循州。
说是“贬谪”,听起来像是把官位降一点,外任地方,看起来还是官。
其实编配就是流放,编配官就是罪犯。
当然,这也是大宋对士大夫的优渥。连谋逆大罪,也只是“贬谪”处置。
今日吴潜随口一句话,把这窗户纸在年轻的闻云孙面前捅破了。
因为他真的不在乎什么公道不公道了,在乎世道。
“江古心尝言‘世道之责当在宋瑞’,你莫辜负其厚望。”吴潜以一双老眼注视着闻云孙,喃喃道:“世道之责,在尔辈年轻人。”
闻云孙一愣。
他触动很深,但许多事暂时还未完全想明白,登时惘然。
再一看,见吴潜还有话要与吴泽说,他只好郑重行了一礼,告退。
帐中,只剩下吴泽还守在吴潜身旁。
“也不知陇西能否守住啊。”
“祖父切莫再忧心战事,好好休养才是。”
“不行了,回光返照了。”吴潜的思绪似乎很飘,说起话来有一搭没一搭的,道:“杨西庵与我同岁,你看他精神矍铄,怕是还能看到四海归一之日,让人羡慕啊。”
吴泽大哭。
吴潜含笑拍着他,道:“莫哭……也好,我至死犹是大宋臣子,也好。”
他不给孙子哭着说那些安慰话的机会,让吴泽凑近了,缓缓地交代身后之事。
“此番若能挡住蒙虏攻势,李瑕的基业便立住了,我一直劝他要忠于大宋,尽力了。事到如今已拦不了他。也好,身后事管不了了,往后你想如何做,便如何做。”
说着说着,吴潜有些累了,最后道:“我走之后,由你三叔守孝……你不必守孝,你守关中。”
“孙儿……”
“记得来时我与你说的话吗?你守关中。”
吴泽大恸,跪着含泪答应。
隐隐地,能听到吴潜以极低的声音在念着唐诗。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这不是吴潜此时的心境,这是他被贬循州时的心境。
但谁曾想,最后他并非死在循州瘴气弥漫的江流边,他守住了蓝关。
想到这里,吴潜有些遗憾,更有些得意,不由微微一笑。
良久,吴泽再抬起头,看到的是凝固在吴潜脸上的那一抹淡淡的笑意。
“祖父!”
吴泽泣不成声……
~~
三日后一封急信由快马传到了合阳大营。
李瑕展开信,愣了一下,之后默然了许久。
他已经算不清重生以来见过了多少人的死亡……乱世人命如草芥,不是说说而已。
让人麻木也让人疲惫。
“阿郎。”韩祈安走进帐中,似想汇报些什么。
李瑕把手里的信递过去,道:“我想让宋廷为他昭雪,追复原官、赐谥、追封。”
韩祈安微微一愣,看了讣告,长叹一声。
“与宋廷掰扯这些终究太麻烦,吴相公反对立赵禥。赵禥在位一日,宋廷若敢为吴相公平反,天子威严尽失,难。不如待阿郎立事了再追封,为吴相公立庙。”
“不。”李瑕道:“他想要的是宋廷的昭雪,他是大宋的忠臣……我本该早些帮他昭雪的,让他不留遗憾。”
韩祈安摇头,又点头。一会觉得昭不昭雪不重要了,一会又觉得吴潜走时也许还有遗憾放不下。
李瑕不怕麻烦,要去与宋廷掰扯,便由他吧,韩祈安汇报道:“阿郎,史天泽派使者来了。”
“做什么?”
“说是……”连韩祈安都有些替史天泽感到难为情,道:“说是给我们一个归顺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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