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楠回到昌东伯府,这回没有回自己的院子了,而是直接去了主院。
昌东伯正在等他。
见了他,昌东伯这回难得的没有愤怒,他好似第一回认识这个儿子一般,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番。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沈怀楠静静的站在屋子里,离昌东伯不远不近,就立在阴暗的角落里,临着窗户而望。
刚开始,他并没有回昌东伯的话,等过了一会之后,他才问,“父亲,你知道,被人打的滋味吗?”
昌东伯抬眼看他。
沈怀楠淡淡的用一个字告诉他:“痛。”
没有咬文嚼字,没有矫情的大段大段,只用了一个字。
痛。
他想起拳头,棍子,辱骂,突然笑着说,“那时候,我很痛。”
从一出生开始,就没有被人爱过,只有三天两头被打,只有饿肚子,只有一日又一日的被欺负辱骂,这些感觉,汇合成一个字,那就是痛。
他呢喃的说了一句,“实在是太痛了。”
一路走来,他还活着,他还能活得这般好,是他钻营出来的。
“你不曾养我,不曾管我,打压我,欺辱我,却问我为什么会这样。父亲大人,你该庆幸你是我父亲,但凡你是别人,我也不用这般费尽心机,来让人跟我断绝关系。”
他的眼神渐渐阴戾,在昌东伯面前展露了一个怀有怨恨之心的人。
“父亲大人,我劝你老老实实的就此分开就好了,儿子这么多年走过来,你以为,我是白白走过这些路的吗?”
昌东伯怒道:“所以说,我就知道你是个下贱胚子,一个妓/女偷偷生出来的贱种,能让你活着已经是大幸,你竟然还敢怨恨。”
沈怀楠低头笑了笑,“天生的贱种么?父亲,不是我天生贱种,是你把我看贱了,因为你把我看贱了,所以才觉得我是贱种。”
在六岁之前,他也以为自己是贱人生的贱骨头。他从来没有出过昌东伯府,他在那个破烂的院子里面住着,身边没人跟他说过,奶娘苛刻他的吃食,他整日里吃不饱饭,便学会了去大厨房里面偷东西吃。
他第一顿打,是奴仆打的,但是他们打他们的,他手里紧紧握着偷来的包子,吃得很香。
他第一次懂得,能吃饱,就能活着。
偷,摸,拐,骗,都能吃饱。
奴仆们打他一顿,打完了,才慢吞吞的喊,“啊——原来是三少爷啊,倒是我们得罪了,以为是贼呢,您怎么在自家,还做贼啦。”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沈怀楠却没有再把那个包子最后一点包子屑吃下去。
他不想做个贼,他也想堂堂正正的活着。
他想像大哥和二哥一般,能斜挎着布包去学堂,能去读书,能听先生讲学。
于是,他再次偷偷摸摸去了学堂,站在外面,却被大哥和二哥逮住一顿打,从那之后,他就一直没有脱离过大哥和二哥的毒打。
不过,他很感谢那年春日,三月桃花开,嫡母生了嫡子,府里面传出话来,说老大和老二即将失宠,要沦落到跟他一样的地步,所以,他们又按着他去了桃花林里一顿打。
也是那天,他遇见了邵衣。
也是那天,他回来了。
他无比感谢那天。
沈怀楠抬头看昌东伯,“父亲大人,怎么办好呢?你为了回来,回京都做官,没少下功夫吧?但现在怕是要人财两空了。”
他笑着说,“你就尽管折腾吧,折腾来,折腾去,你都无法折腾出一个官来。”
昌东伯心惊肉跳,“你是什么意思!”
沈怀楠:“没什么,只是想着,父亲从今之后,怕是过得不会如此顺遂了。”
他轻轻笑着道:“我今日跟父亲说话,不是为了祈求父亲的原谅,也不祈求父亲能够高抬贵手,我只是过来告诉您——属于您的好日子,已经过去了,而我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昌东伯又惊又怒,他想要出言反驳,但是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事情。
沈怀楠,好像在这三个月之内,突然有了无数的助力。
英国公府,澹台府,太子妃,甚至还有云州将军家……
每一个,都是昌东伯得罪不起的人,而这些人,好像都在帮沈怀楠。
不,太子妃是因为有文远侯府那个小庶女。
昌东伯越想心里越是害怕。刚开始,妻子给他写信,说沈怀楠看上了文远侯府的九姑娘,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庶女,他也没有当回事。
他是庶子,她是庶女,所谓龙配龙,凤配凤,老鼠配老鼠,生出来的儿子打地洞。
沈怀楠和折邵衣不外如是。
他一直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谁知道,最后小庶子和小庶女竟然已经成了大气。
昌东伯瞪大双眼,眼里冒着火,“——你难道能一手遮天吗?”
沈怀楠摇摇头,他转身朝着屋外走去,笑着道:“——我自然不能一手遮天,可是,您也不是天,用不了一只手去遮。”
他出了门,把门带上,屋子里面又变成寂静一片,这时,杨姨娘已经等在院子门口了,她瞧见昌东伯良久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