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道大到手掌隐隐作痛。
宴云笺低声:“义父……姜大人,我欠下一条命也不够还的孽,您将我碎尸万段都是应该。没有为什么。”
姜重山长剑落下,重重劈在宴云笺身侧的空地上。
不是下不去手杀他,他恨不得将他砍的筋断骨折成一地碎块,可是他不甘心:“为什么?!宴云笺——让我求个明白!”
“爹!”姜行峥冲上前来,“你何必与这等畜生多言?!他害惨了我们一家,害死了妹妹,是非因果还重要吗?他是我们家的仇人,是不可磨灭的事实!他自知罪孽深重不反抗,那将他乱箭捅死便是,何必多问!”
说着他一把抽出配剑,对上宴云笺未曾有
丝毫手软,右手高举,长剑当头砍下!
“噗”的一声,锋利的剑刃切破血肉,范怀仁死死握住姜行峥的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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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长剑锋利异常,他半个手掌几不曾被切断。
宴云笺未曾躲避,见此变故,失声道,“范先生——”
“公子,您时常觉得,说出您身上所发生之事,是为自己犯下的恶行找借口。那是对旁人。”范怀仁强忍剧痛,声线沉稳,“可对待姜重山将军,你不该隐瞒。这不是为自己开脱,告诉他真相,不是减轻你的痛苦。是减轻他的痛苦。”
姜行峥一把抽出剑来,扬剑再砍:“什么隐不隐瞒?我要这贼子血债血偿!”
他抽的太快,轻微一声响,范怀仁半个手掌掉落在地。鲜血混着泥土,指尖还微微打颤。
那抹血色映入眼帘,像文臣死谏。
心脏骤痛,似一柄刀顺着胸腔骨缝,深深插.进去。宴云笺倏然伸手牢牢控住姜行峥劈下来的剑身。
虽是同一柄剑,但他手上含了内力,长剑虽利,却连他的皮肉都没擦破。
姜行峥恨急,正要大力抽出,却听姜重山一声沉喝:“让他说。”
姜行峥不敢置信:“爹!你何必——”
“说。”
姜重山上前一步:“什么真相。说出来。”
宴云笺薄唇微张。
这一刻,脑海中闪过许多事情——成复死前的失望呢喃,母亲割他皮肉时的决绝狠厉,辛狱司的黑暗潮湿,以及天下人无数声汇聚而成的“你怎么还不去死”。
他唇齿磕碰,说出一直如山般压在身上、时时将他刺的血肉模糊的真相:“我中了爱恨颠之毒。”
范怀仁缓缓闭眼,豆大的冷汗从惨白一张脸上滑落,他将残损的手掌隐在袖口之中。
这一瞬前所未有的静。无数道呼吸一同屏住,空气中弥漫的血气都变得稀薄。
姜重山几成一尊沉默石像。
先打破平静的是姜行峥,他抽不出剑,便没再用力,只盯着宴云笺冷笑:“爱恨颠之毒,哈哈哈,爱恨颠之毒……”
“你还真是找了个好借口。若全天下的人,做了忘恩负义的肮脏事,都把此毒拉出来当挡箭牌,是不是这天底下便再无恶人可言?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原谅,就能将你害我全家之事一笔勾销吗?”
宴云笺摇头:“我不会这么认为……”
“你当然不该这么认为!你给我们造成的伤害死一万次也无法弥补,就算我们大难不死,活了下来,可我妹妹的这笔账,你又该如何清算?!”
姜行峥倏地转头,恨声道:“父亲,你也信他的鬼话吗?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可我们阿眠就这么白死了吗?!”
阿眠是他们所有人心上的一根刺。
姜重山从听到宴云笺那句话起,就一直面无表情。只有“阿眠”两个字,让他漆沉的神色有一丝波澜。
“你真的中了爱恨颠么。”
宴云笺低声
道:“但我从未想过以此脱罪。”
姜重山沉默。
他不说话,姜行峥便问:“爱恨颠是燕夏第一奇毒,并无解药,难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是已经解毒了吗?”
“是。”
姜行峥冷笑:“怎么解的?你说中毒就中毒,你说解毒就解了毒。你这中毒和解毒的时机可真够巧的。”
宴云笺无话可说,他确实无从解释。
范怀仁在一旁,不由解释道:“据张道堂说,此毒影响大脑,令人爱恨情绪紊乱,但若情到浓时,也许可冲破禁锢……”
“呵。”姜重山很突兀的笑了一声。
“好一个情到浓时,可冲破禁锢。”他缓缓地说,品尝这句话中的每一个字,“我虽对你恨之欲死,但你说你中了爱恨颠,我竟然信你。”
姜重山正要说话。姜重山抬手按在他胸膛上制止他:“虽然信你,但不代表我能原谅你。”
如何原谅呢?若他伤的,仅仅是他姜重山一人,哪怕他将他下狱,哪怕他跪在他面前而他无动于衷,也没关系。
——因为他是他心爱的儿子。
他大可拍拍他肩膀,告诉他阿笺,不要自责,义父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