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黎和岩胜驾车从那片山林里出来的时候, 已经是暮色寂寂的傍晚了。
下了山脚是一片荒寂的平原,荒无人烟,一丝人迹都没有,所以那雪堆得老厚老厚了。马车驶起来比山间还困难些, 马蹄和马轮子没入雪中,前行的痕迹一下子就被雪絮陆陆续续地掩去。
神黎有一度想抛弃马车直接骑马的想法,但是不到一会的功夫天又阴了起来下了雪。
白天的晴朗在此时留下的是那天际边淡淡的霞色, 阴翳的云布满苍穹, 黯淡的光从云隙里落下来,还未降到地上就消逝了。
雪絮安静地在这片寂静的平原里飘落, 马车篷顶上很快落了薄薄一层白, 周围空旷得连树影都没瞅着,渗人得很。
岩胜的脸颊冻得有些红, 神黎让他进车里的时候他却不依,只是进里边搜刮了一些可以取暖的布出来包裹着, 说是让她一个人在外边受冻赶马太寂寞了。
这话让神黎觉着有些可爱。
神黎牵缰绳,他就给她撑伞挡去了那些雪絮, 两人无聊时, 神黎也给他讲一些故事听。
讲什么呢?
神黎思索了一会后给他讲她以前去过的地方。
她说她见过漫天的星星, 还近距离见过月亮,但那些都是一块一块大大小小的石头,并不像他们现在站在这地面上见到的会发光, 还闪闪烁烁的, 发出的光柔美得令人心悸。
岩胜自然不信, 神黎也不辩解,她只是微笑道:“所以有时候觉得能站在这里看见这番繁星月夜的美景,真的挺不错的。”
岩胜的眼里溢出淡淡的困惑,他看了看那阴郁的天,实在不知道她的感慨从何而来。
神黎继续说她去过白槿花开满整座城镇的花都,朝霞的时候那花艳丽怒放,暮落时分那花又齐刷刷萎靡下去,朝而复始。
她还说她去过太阳常年不落的地方,听说那里开着一种金红色的花,还有花的精灵呢,她想去看,所以偷偷去了,结果花还没看到,就差点被太阳晒死,最后被人给拖回去了。
说得多了,岩胜对她口中那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就产生了好奇,虽然神黎觉得他是当怪谈听了。
神黎与他描述一些惊险又好笑的际遇,那孩子呆愣愣地听着,似乎对她口中的世界感到不可思议。
最后,他嘟囔说:“你可真是个奇怪的人……”
小小的孩子裹紧了身上昂贵的布毯,抬眼问她:“你去过那么多地方,都不回家的吗?你现在是在流浪吗?”
闻言,神黎一愣。
周围的气温更加冷凉了,还开始刮风,暮色渐暗,雪絮飘落的当下,这片寂寥的平原就像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
神黎在干燥而寒凉的空气中呼出了一口热气:“家吗?”
她微笑道:“回啊,只是现在暂时回不去而已。”
马儿的步伐一浅一深的,神黎坐在缓行的马车上目望那雾霭沉沉的前方,轻声道:“而且流浪什么的……只是觉得活着的时候,总想多看看这个世界,所以要不停地走才行。”
她的目光空旷而辽远:“想看美丽的景色,想遇见喜欢的人,想找到能够爱我的人……若非如此,死的时候一定会很遗憾的。”
语毕,她微微低下头来对那个一脸懵懂的孩子笑道:“所以你现在遇上这些事不要怕,这都是你人生的际遇,岩胜你的世界总有一天会因此而广阔起来的。”
闻言,他脸上依旧是懵懂的神色,似乎无法理解她想说什么,但是他说:“才不怕。”
他偏过头,将那张红红的、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害羞的小脸埋进布毯里,轻声说:“本来挺怕的,但有你在就还好。”
神黎一顿,随即轻轻笑了:“我也是哦。”
她的笑容轻快了起来:“虽然去过很多危险的地方,但是因为一直有人陪啊,所以再多危险都不怕。”
她微笑地将岩胜拥进怀里,像以前那样,将一个陪着她走过千山万水的孩子紧紧地抱住。
不多时,他们的马车走过了平原的大半,但是等到暮色合得差不多的时候,神黎他们看到了意料之外不太好的景象。
那是战场,一片鲜血尸体遍野的战场。
硝烟淡淡,风吹起来是呛人的血腥味,神黎看见大片的横尸竖剑,残肢断剑遍布在雪地上,又被新下的雪掩了一层又一层。
周围很安静很安静,但是这里的氛围明显与之前的不一样——这里的战争已经歇过一段时间了,但是压抑的肃杀之气依旧弥漫在这片土地上。
暗红的血溅满了雪地,尸首满地,破碎的盔甲残片反射着冰冷的光。
阴云压着低低的天,有乌鸦在半空中盘旋,或是停在尸体上“嘎嘎”地叫。
这是前进的必经之地,所以神黎平静地驱着马往前走,但是旁边的岩胜见后直接整个人懵掉了。
神黎让他到车里去,但是他只是紧紧地拉着她的衣服,神黎就将他抱在怀里蒙上了他的眼睛。
要穿过这战场其实不容易,因为尸体太多了。
神黎驶着马车碾过了那些或软或僵的尸体,时常听到了一些嘎吱嘎吱的脆响,那是骨头被碾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