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诗由后人编纂,对故事的具体细节、乃至于当事人真正的关系都不会尽数了解。
而埃利克想起来的那部分内容,偏偏略过了最为重要的那些“细节”。
对于某个不仅没有名字、干脆连影子都没有的女神,即使想不起来半点,那深入灵魂的厌恶感却是实实在在。
“传说”中提到他弑神失败,就死在了神山之下。可埃利克觉得,他肯定没那么没用。
真正死透的情况,只出现了一次,而且应是相当后面的事情了。死后再复活,才是现在的他。
在那时候——距离真正的死亡至少相隔千年的那时候,受了凡人根本无法承受的重伤的男人,应当是挣扎着起身,重新回到了“挚友”们曾在的那个国家。
然后,与“友人”之间,发生了一些不被外人所知,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愿想起的难言之事。
“……”
“是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多年后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他一经触及,仍会体会到仿佛心底最深处的某样珍贵之物轰然破碎,从而引发的遍身剧痛。
比被弓.弩在腹部胸膛开上一个大洞,内里的肺腑全被高温烧尽——区区这点疼痛剧烈多了。
或许是因为触及到了远比肉体上的感触更深的东西,不想起则好,一旦想起,痛楚就无法避免。
难道被背叛了?
不像。
那还有别的什么可能会导致这一结果的原因?
果然,现在还是想不到。
大厦的顶端,风从身后呼啸着吹来,将在此静立已久的少年的银发吹得向前。
他的头发很长,在风里又不禁左右摇摆,略略地遮盖了透出别样神色的双眼。
“真烦。”
从口中吐露的字音冰冷。
从“过去”而来的影响没有那么容易避开,此次再度不知疲倦地袭来,仿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埃利克如今的确意识到,想要屏蔽这些影响,并没有他最先所想的那么简单。
可要他完全不做抵抗,无比屈从地接受来自“过去”的一切,包括最让人烦的负面的东西?
“不可能的,想都不要想。”
埃利克忽然轻哧一声,将从衣领下拉出来的蓝色项链握紧,过了半晌,才松手,把在蓝天下更显澄澈的宝石坠重新丢回了衣领底下。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握着项链时,掌心所感受到的点点凉意,能让他心神宁和,渐渐地脱离烦躁,变得平静起来。
“不仅傻,居然还是个麻烦一大堆,连心眼都没多少的笨蛋!”
想起来的东西越多,埃利克对过去的“他”的不满就越多,这会儿又毫不客气地骂起来了。
最初的记忆里,属于他自己的印象反而是最清晰的。
虽然受视角的限制,看不见记忆的主人本人。
但是,声音。
声音总能听见吧。
埃利克听到了来自过去的爽朗笑声。
头顶是始终灼热明亮的太阳,在尽显灿烂的阳光之下,就是“他”的男人向前大大咧咧地伸出手。
男人的手臂和现在差不多,仍是雪一般的白。
可阳光,能让冰凉的雪融化,将之沾染上点点温暖的碎星。那阳光不是来自头顶,而是在于他自身由内而外张扬出的自信。
——【】!走得太慢啦,快点,【】还在前面等我们呢!
“他”自顾自地拉起了迟迟在后方停留的那人的手,可以想象,正对着那人露出怎般明媚的笑容,眼里更如烈阳般明亮。
——哈哈哈!累了吗?喏,拉住你了。
“他”的手结实有力,周身的光能破开冰霜,让大地回春,亦能不容抗拒地撞入他人的心,让自己的温度扩散进去。
已经不需要再过多描述了。
这是一个自己便是“太阳”的男人。
豪迈,爽朗,不拘小节,把所有偏于积极向上的形容词都取出来,丢到他身上,再多也不会出错。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说出去一定很难让人相信。
这么一个热情豪放的男人,竟然和在此陷入回忆的冷峻少年,是毋庸置疑的同一个人。
埃利克应当还没有冷到“孤僻”的程度。
可他从一片黑暗中醒来的那一刻起,就是现在这般的模样。
讨厌喧闹,更讨厌麻烦,习惯性与人保持距离。
能被他接纳,正式在心中留下一点印记的人少之又少,如果有不怕挫折的家伙想要尝试,那必然得多加努力,碰上无数道壁之后才行。
埃利克对过去的自己看不顺眼的重要原因,也就找到了。
对着和现在的自己形成鲜明对比,现在的自己还是肉眼可见“不那么好”的“过去”,是个人都喜欢不起来。
也不要问中途得发生什么,才能把一个太阳似的男人变成如今这个无论怎么看都相当棘手的问题“少年”。
埃利克隐约意识到,自己这是直截了当地窥见了早应该埋没的黑历史。
而且,不出意外地话,就算不乐意,他也得一点一点把黑历史重新过一遍。
……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