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只有一声冷哼表示他的不满。
不过饶是如此,这几乎凝固到窒息的气氛也在这哼声之中被打破,让众人能够喘上一口气,不至于被活活憋死。
刘珂心中大定,继续道:“直到离开京城,死里逃生一回,我见识到真正的苦、饿、寒、辛、艰,才知道让百姓都吃饱饭,穿上衣,是一件多奢侈的事!更何况雍凉胡人混杂,匪徒成患,地头蛇一条比一条多,儿臣花了六年时间才慢慢治出个样子来!可父皇,这才一州之地,就如此困难,更逞论这广阔大顺呢?按下葫芦浮起瓢,这边解决了隐患,那头又起来,儿臣想想头都大了。”
这段话刘珂说的很慢,与其说是告诉顺帝,不如说是在呈情肺腑,朝廷虽然像个大泥潭,乌烟瘴气,但终究有出淤泥而不染,默默无闻,两不相占之人,而这些人是刘珂真正想争取的。
“父皇,您的重任,并非儿臣推脱,或是仗此要挟,而是真的为难,更何况……”刘珂顿了顿,目光冷然地落在端王身上,“儿臣连给天下一个交代的本事都没有。”
随着他的话,朝臣的目光又再一此落在端王身上。
端王心中一跳,连忙喊道:“笑话,给天下交代难道非得要本王吗?老七,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仗着父皇拿你没办法为所欲为?你已经是太子了,为兄都不能跟你再争什么,你竟还不放过我!父皇……”
端王紧紧地望着顺帝,一脸恳求。
若因为这三言两语就能被“感动”,这也就不是顺帝了。
“珂儿,新法推行至今,造成今日局面,朕说了,是三司条例司。”顺帝淡淡开口,火气倒不如方才那么大。
而这话的意思……刘珂目光微微一瞥,这是要杨老头来顶罪,可若他真的认下这个罪,杨家离万劫不复可就不远了。
杨慎行今日会出现这除夕宴上,想必不会就这么认命吧。
“杨……”顺帝还未指名,就见那一直默不作声的瘦小老头缓缓站起来道:“皇上,老臣有话说。”
不管如何,杨慎行还是当朝首辅,他的身份依旧在这众臣之上,就是顺帝也给稍稍给点体面。
“说。”
杨慎行慢慢从席上走出来,到了大殿之中,然后再小心跪下,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份厚厚的奏折,高于头顶道:“皇上,老臣要弹劾一人。”
此言一出,刘珂眉峰一扬,心道一声稳了。
而端王仿佛终有所感,死死地盯着杨慎行,“你胡说什么,来人,将……”
“端王兄,着急什么,难不成杨大人弹劾的是你?”刘珂就站在杨慎行的旁边,闲闲道。
端王的目光犹如实质,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是不是你,你跟他勾结了?”
“笑话,弟弟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今日还是头一次,可不比你俩同穿一条裤子这么多年,怎的,穿久了,破裆了?”说着,刘珂的目光还往端王下面煞有其事地瞄了一眼。
这话简直诛心,端王气急败坏中,就听到杨慎行继续道:“如端王殿下所愿,臣弹劾的就是您。三司条例司虽由我而设,新政亦有我推行,可惜老夫立身不正,受端王裹挟,埋下祸根,将此良策俨然变成了祸国之策,虽后醒悟,力挽及救,但终究大厦已倾,难以回天,给宁王留下四处隐患,心中愧疚,万死不辞。”
“你……胡说!”
“是否胡说,一切依照证据而定。三司条例司上下,一应贪腐,银钱去向,皆有记录,端王中饱私囊,指使地方官借新政之名搜刮民脂民膏,残害反抗之百姓,又借各项新法,安插亲信,使之朝堂内外目无法纪,扰乱超纲,臣无力阻拦,皆已暗中搜查证据,请皇上明察!”
推行新政的这几年,比之流放的劳累有过之而无不及,杨慎行的身体已经深深熬坏了,说话声嘶哑难听,传出行将就木的气息,弥漫着悲哀。
他当初同高自修一同修订新政,初衷亦是为了天下,名利之心人人皆有,可命运捉弄不得明君,生死抉择,终究难以成全大义,兜兜转转间,放在他眼前的,依旧是这两条岔路,这一次,总得走出不一样来。
他无需抬头看皇帝,更无需求情,因为今日他没想过活着出去。
他的话,再一次让大殿落针可闻,端王凸着眼睛嘴唇蠕动,竟不知该看向何人?
杨慎行这背后一击实在太痛了,他忍不住道:“你这么做,就不想想家人会如何吗?”就不怕他的报复吗?
“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夫活得太累了,端王殿下随意吧。”杨慎行说完,便将头垂下,再不开口。
端王的脸皮直抖。
竺元风取走了那份奏折,躬身呈到顺帝的面前,后者没有拿,他便一直这么弯着腰。
所有人都等着皇帝的抉择,杨慎行不肯替端王背锅,宁王又要求惩治罪魁祸首,给天下交代,那么该如何呢?
时间慢慢过去,竺元风只觉得腰背泛酸,额头冒汗,似乎要折断的时候,顺帝拿过了折子,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勉强直起身体。
但是顺帝没有看,也无需看,他很清楚自己的儿子做了什么,他的目光落在刘珂身上,后者难得收起了那碍眼的嬉皮笑脸,神情变得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