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了也没有关系,权当是为我祖父除掉一截腐烂的根须。”
他言辞疏淡,眼底清寒。
细柳望着他,她不明白密光州究竟有多冷,才可以将一个如惠风般和畅的少年变得浑身料峭。
“谁?!”
惊蛰忽然看向一处。
细柳转过脸,雨幕里一格身着黑色斗篷面容不清的人飞快落来她的面前,俯身恭敬地将两样东西奉上:“山主,一封赤火,一封紫电,堂主命我等请示山主。”
细柳神情一肃,立即将他手中东西接来,那是两只颜色不一样的竹管,一只朱红,名为“赤火”,紫鳞山中事关境外之密皆以此色为准,为紫鳞山最高机密,另一只则是紫竹,名为“紫电”,只有情势紧急之事才以此色送出。
细柳率先将红竹管打开,从中取出那柔韧纤薄的纸条来,当中小字如蚁,细柳往前数步借着一户人家檐下未灭的灯笼迅速扫了一眼。
陆雨梧看她脸色骤变,立即上前问道:“怎么了?”
细柳毫不犹豫地将字条递给他:“从达塔王庭送出来的消息,王庭的三王子阿赤奴尔岱秘密潜入我大燕境内,如今正在汀州。”
陆雨梧立即将字条上的内容看了一遍,雨雾沾湿他神情凝重的眉眼,他抬起头来与细柳相视:“消息准确吗?”
“紫鳞山的帆子不会出错,何况这是我们费尽心力才安插进达塔王庭的钉子。”
细柳又将那一只“紫电”打开,比起“赤火”,这纸条要简洁很多,灯笼的光照见其上一行小字——“江州反贼绕至佛陵县,已近汀州城。”
“什么?反贼怎么敢往这儿来?”
惊蛰凑过来,只看了一眼就倒吸一口凉气:“周边巡检司呢?怎么没有来报?”
“从江州到汀州之间就只有两三个巡检司,何况他们还是特地绕险山过佛陵县奔袭而来,如今总兵正在巡视庆元与安隆交界之地,重兵驻守在南州,”陆雨梧攥紧了手中的字条,“这帮反贼突然敢大着胆子偷袭汀州,一定有人事先布局助推。”
“还能是谁?总不至于是陈宗贤又或者那个孟莳,他们又不是昏了头,犯不着自己堵自己的活路。”
细柳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眼底冷冽:“可这个阿赤奴尔岱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檐下的灯笼忽然落了下来,那里面残存的烛焰就在细柳与陆雨梧脚边烧起来,将那灯笼烧成一团火,又很快被地上的水湮灭。
电光火石,细柳猛地抬眼与面前的陆雨梧相视,几乎同时脱口:
“粮草!”
夜幕依旧浓黑,雨势却开始减小,转而变成绵软细长的雨丝,近乎悄无声息地下着,巡盐御史衙门里,吕世铎坐在一张书案前,像入了定似的,许久都没动。
书案上有一道信封,信封旁是一张有明显折痕的宣纸,纸上墨字清峻,有一种浸透纸背的温润,但笔锋收势之间又无不凌厉若刀。
这是一手好字。
“大人。”
槅门边,一道魁梧的身影立在那里,腰间配有一把弯刀,他正是吕世铎身边的护卫秦治道,见吕世铎坐在案前纹丝不动,便忍不住好奇:“这信到底有何玄机?”
吕世铎好一会儿才回神,说:“什么玄机也没有。”
“那您这是……”
秦治道不明白,一封什么玄机都没有的信,如何值得吕世铎这样看上一整日,此时都半夜了,他不吃不喝,也不睡。
吕世铎缓缓抬头:“只不过是我当年春闱时的策论。”
“您的策论?”
秦治道面露讶异,一时更不明白了:“那陆青山为何要送您这个?”
是啊。
为何要送这个?
吕世铎的目光几乎钉在纸上,当
年春闱,他是众多士子当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比之当年的一甲,他文采不够拔尖,凭着这策论,只博得一个二甲进士出身。
他出身白苹,年轻时却木讷得很,家中贫寒并无倚仗,又实在不知该如何讨上官的欢心,每年白苹多少士子,他终究是那不起眼的一个。
因此他在庆元边界上做了一个县官,这一做就是好多年。
这纸上的字迹明明不是他自己的,但吕世铎却从字缝中慢慢地剥开了一段久远的记忆,他想起自己当年坐在礼部贡院里的那个时候。
春试三场,每场三日,一共九日。
他写这策论的当日下了雨,雨水带着一股料峭微冷的湿润气,但他浑身都很热,那是因为他在燕京一间客栈里的马棚中住了半年,头疼脑热成了家常便饭,但他也算成功撑过了冬天,熬到春试。
哪怕正发热症,他也无比兴奋。
那种兴奋仿佛钻在他的血液里,伴随一种无比灼热的温度流遍他的四肢百骸,雨声不如笔墨酣畅,仿佛笔尖淌出来的不是墨,而该是他的血。
于是便有了这篇论“为官之道”的策论。
可是好多年过去了,他已经过了四十岁,受了风寒也会发热症,却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兴奋了。
哪怕一身皮连着骨头烫得厉害,也只会衬得血更冷而已。
“能臣方可经国治世,小吏怎敢妄言安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