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大寒(五)(3 / 3)

同心词 山栀子 2632 字 8个月前

从来都保有着他绝好的教养,哪怕是逃命时的狼狈都不算狼狈,但此时此刻,他却真的有点茫然无措的狼狈,细柳忽然有点想笑。

“我知道。”

晨雾潮湿,天光淡薄,她嘴角无意识地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声音清清冷冷:“你替我喝的那杯酒有问题,我原本该谢你,不是吗?”

建弘皇帝今日仍在明园,曹凤声随侍在侧,建弘皇帝一夜也不过浅眠了一两个时辰,大清早的,他才与陆证说了几句话,便又张口宣了二皇子姜寰。

姜寰进了内室,恭谨跪在龙床边,他低垂着头,听见龙床上衣料摩擦,他的父皇闷咳了好几声,嗓音沙哑得厉害:“这趟你回来,就留下。”

姜寰猛地抬头,他一下发觉父皇那张蜡黄清癯的脸,今日不知为何竟然有了一片红润的光,看起来精神许多。

“不要做多余的事,收好你的手脚。”

紧随而来的,是帝王犹带威压的敲打。

“儿L臣不敢……”

姜寰立即俯身叩首。

此时外头忽然骚乱,如今不是在宫中,园子里没有宫室那样不透风,有人在外面大声呼喊:“陛下!臣请见陛下!”

曹凤声反应过来,立即走到外面门口:“怎么回事?”

陡然,他目光一滞。

外面有个青袍官员跪倒在一群宦官面前,禁军的刀枪都指着他,他却不管不顾,双膝擦着地面一寸一寸地往前挪:“臣袁仲,请见陛下!”

“小荣,还不去将袁大人扶起来?”

曹凤声瞪了一边的曹小荣一眼,见曹小荣连

忙亲自去扶那袁仲,那袁仲却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根本扶不动,曹小荣下心里骂娘,只得撂开手。

曹凤声神情一冷:“袁大人这是做什么?明知陛下龙体欠安,又是先太子忌辰,您却在此时硬闯,您安的什么心哪?”

那袁仲却不理他,迎着禁军的刀枪,双膝一边往前挪动,一边高声道:“陛下!臣袁仲,建弘三年进士出身,不凭家世,不敢枉法,承蒙圣恩得此五品官身,在其位,只敢谋其政,数年如一日,不敢忘君父圣恩!然,今有首辅陆证,借修内令之名,行党争之实,仅凭臣出身白苹之乡,便污臣庸碌,更加罪吾父作祸乡里,臣父子何其冤枉!陛下!陆证仗着您的信任,用一个修内令将朝廷搅得天翻地覆啊陛下!”

“袁大人疯了!”

曹凤声在阶上紧皱眉头,命令禁军:“快,将他拿住,拖出去!”

一时间,禁军数只手伸向袁仲,那袁仲却仍在哭喊:“陛下!您看看吧!如今的朝廷已经快成他陆家的了!陆证只手遮天,他要将我等出身白苹的这些忠臣挨个害死他才甘心哪!吾父昨日冤死,血还没流尽……修内令不是国之良策,而是他陆证铲除异己的手段!都是他的手段!他陆家的人欺上瞒下,做了多少肮脏事,清吏却没有清到他们头上去!因为他们有陆阁老这位守护神!”

袁仲像疯魔了似的,末了竟还骂起来脏话,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传入了内室里,姜寰神色怪异,看向一旁坐在圈椅上的陆证,他竟纹丝不动,那张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臣袁仲!拼死以谏之,惟愿君父不再受奸佞所蒙蔽!”

那袁仲嘶声力竭,抬手一撒,写满墨迹的纸页如雪片飘飞:“请陛下明鉴!陆家所为桩桩件件有违国法,陆证非但不管,更放之任之,陛下!他陆家已是参天之木了!”

“曹凤声!”

建弘皇帝一手撑住床沿,姜寰连忙去将他扶着坐起身,建弘皇帝一把拂开他的手,沉声道:“忠臣?他算什么忠臣?像条狗一样在门外乱吠就是我大燕的忠臣了?他要死是吗?朕成全他!”

曹凤声听见帝王这道满含怒意的声音,他立即转过身,外头竟飞起细雨来,在那被风拂动的白幡旁,他居高临下,看着阶下被长枪制住不能再进一步的袁仲,片刻,冷声道:“来啊,袁仲惊扰圣驾,辱骂首辅,剥去官服,拖出园子——乱棍打死。”

细密的雨丝很快声势变大,淅淅沥沥的声音拍打着窗棂,天边闷雷声响,外面浓云重雾,内室里烧着银丝炭火。

建弘皇帝倚靠着软枕,咳嗽了几声:“修内令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到底做什么用,没有人比朕更清楚,无论朕在,或不在,任何人都休想撼动它。”

他慢慢地抬起一双眼来看向陆证:“朕从来都知道,修内令是你为朕而倾尽毕生心血所铸的政令,你守着它,就像守着朕一样。”

“那是你的心血,也是朕的。”

雨声滴滴答答,建弘皇帝仿佛从来都没有这样精神过,他双颊凹陷,却有红光,那像是透出皮肤的气血,他喟叹着:

“走到今日这一步,委屈你了,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