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又不是咱们刺杀的,咱们反省个什么,内疚个什么?
王老二说话的声音不小,仆役听到了,回头就想驳斥,可想来想去,竟然想不到反驳的词句。
这等自我反省,来源于多年来的风俗传承。
别人还没怎么,自己就先反省上了:咦!我的话是不是伤到人了?我的态度是不是不够谦逊……
到了卧室外,有仆役进去通禀,稍后出来,“杨副使,请。”
杨玄跟着进去。
卧室里摆着一张大床,看样子有些年头了,廖劲躺在床上,抬眸看着他,“你来了。”
“中丞。”
杨玄飞快上前几步,握住了廖劲的手,“我来了。”
这事儿他不好说话,你要说自省也行:都怪我来晚了,我若是径直来桃县,而不是先回家,兴许马仓就不能得手。
但这等过度自省的话,杨玄说不出口。
千言万语,唯有我来了三个字最恰当。
廖劲看着自己的手,“你太过热情了些。”
我该悲痛……杨玄苦笑,“想装作莫名悲痛,却觉着太假。想来您也会觉得恶心。”
“至少你没敷衍老夫,老夫很是欣慰。”
廖劲指指边上,等杨玄坐下后,说道:“这阵子,每日都有人来看望老夫,满嘴说什么中丞定然能康复如初,或是什么吉人自有天相……
听多了,老夫心情大好。可等人走了,热闹没了,老夫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突然觉着那些话都是空话,假话。
若是没有那些空话假话,老夫兴许还能平静些。可听了那些话后,明知是假的,却忍不住想接着听,每日听。老夫想,被吹捧也是如此吧!”
“不好吗?”杨玄问道。
廖劲摇头,“若是能一直如此,老夫后半生活在谎言中也行。可老夫知晓,热闹不会长。那一刻到来时,这些热闹都会变为懊悔。
与其活在虚幻中,不如面对现实。至少,老夫觉着如今在活着。”
“您能看透这一切,我是真的很欢喜。”
换个人面临这等绝境,大概率会崩溃。
“老夫也曾在夜里绝望,只是,不想让家人担心。”廖劲笑了笑,“路上可还平安?”
“马仓带着人半道伏击。”
“他的运气不大好。”
“是,如今他就在前院,您看看要如何处置他。”
“活擒?”
“对。”
看到廖劲眼中闪过的厉色,杨玄觉得老宁是个好人。
他在看着廖劲。
廖劲处置马仓的态度,代表着他对自己后续的想法。
是干净利落的致仕,还是勉强出来主持大局。
据闻廖劲是下半身没了知觉,下半身没知觉,但可以坐在特制的椅子上出来。
廖劲深吸一口气,“想来你已经问过了?”
“是,马仓说了,这等手段是用内息断掉嵴椎里的一些东西,断掉之后,下半身,甚至是从胸口以下就会失去知觉。”
在另一个世界里,这种手法叫做切断神经。
“我问过玄学那边,您知晓,拙荆也是学医的。人的嵴柱里有许多操控人体的东西,密密麻麻的,细微的人眼难以看到。一旦被截断……”
剩下的,杨玄没说。
廖劲沉默片刻,“老夫试过,无法靠着自己的力量坐起来。老夫那时万念俱灰,觉着……这个世间,崩塌了。”
这个感觉杨玄能理解。
“老夫好强大半辈子,老了老了,却只能靠着别人背着走,你让老夫如何能接受?老夫那一刻把漫天神佛都骂了个遍。神佛……并未降下灾祸,让老夫有些失望。”
这是想死!
杨玄心中喟叹。
“老夫冷静了下来,想着致仕,去长安,去看望故人。可老夫想着……”廖劲讥诮的道:“老夫当初负了她,此刻被人背着去见她,这是何意?是故意让她心中不安,还是想用这个来博取同情!老夫不忍,也不屑于如此。”
“老夫想了许久。若是老夫此刻致仕,长安会狂喜。”
杨玄点头,“他们早就盼着换个人来执掌北疆。”
廖劲看着他,“老夫也想过,既然都如此了,那么这一切与老夫何干?”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杨玄微笑。
“对。”廖劲也在微笑,“可老夫想到了相公。这些年他一直在撑着。他的身子若是静养,说不得还能博个长寿。
他每日坐在大堂里,看似耷拉着眼皮,可脑子里却在想着北疆的各处。想着大战的可能……他就这么一直想,每日耗费心血。为何?只是不舍!”
“我刚从陈州出来时,看着那些百姓,看着那熟系的一切,同样是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