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元年的夏末,京中的早晚已渐有凉意。
然而,景泰帝的心情却一直停留在了大军出征的盛夏,似乎总有无数蝉趴在心树上滋儿哇乱叫——
每一封送到案头的奏疏就是一只蝉:大军出征在外,自不可能事事顺利。比如行军路上难免有将士病倒;比如粮草短暂出现周转问题;再比如除了北面战事,从正统十四年初就一直闹腾着的湖广、贵州多地苗人叛乱,也屡有战报送入京城,请陛下裁断。
有的人,在的时候存在感就很强。
而一旦不在身边,才知道到底有多强。
原本这些事,朱祁钰都会询问兵部尚书于谦之意。
然而……
曾经捕心蝉之人,现在也变成了蝉的一只。
朱祁钰前些日子就接到兴安的奏疏,提到于尚书的咳疾,请陛下从京中赐药:他不禀的话,于尚书自己是肯定不会提的。
真令人发愁!
因心里不安宁,做为皇帝在群臣面前又不能总患得患失的焦虑——朱祁钰就每晚都跑来西苑念叨一番,把白日压在心底的事儿都跟太上皇倾诉一下。
姜离:……你的蝉是心蝉,我的蝉却是具象化的人。
这日,姜离不免打断道:“小钰啊,操心忧虑太多容易未老先衰!”这是打工人的血泪经验。
朱祁钰沉默了一下:那要这样皇兄真有可能长生不老了……感觉皇兄一天能躺八个时辰,剩下四个时辰还是因为不舍得错过吃饭吃点心。
姜离又仔细打量了他一下,改了认真的口吻:“真的,你当放宽些心,尤其要好生保养。”
先天来看,他家这一脉遗传到的寿命体质就很平平,还经得住后天这么个糟蹋法?
朱祁钰听此关怀顺从点点头,但显然心里还在琢磨白日的朝事。
于是姜离索性用了杀手锏:“你每日这么担忧,搞得我也怪担心的。”
“如今你是皇帝走不开——要不朕带兵去帮帮于尚书他们吧。”
朱祁钰的焦虑顿时被吓到爪哇国去了。
已然登基近一年,越来越像一个威严稳重皇帝的景泰帝,此时当即活泼开朗了起来,话题转的比殿中铺的砖石还要生硬:“我听闻皇兄将西苑一处年久废弃的宫殿,修成了密室逃脱?那是什么?”
姜离:“走,带你去看看。”正好解解压。
新鲜刺激的密室逃脱,确实让今年才二十三岁大学生年纪的景泰帝,短暂忘掉了一些边关战事的烦忧焦虑。
但真正转移了他注意力的,还是另一件大事——
民间医者茹英芝,研究出了种痘术,可避天花之疫。
天花!
防治天花!
此信遍惊朝野。
**
这注定是个载入史册的秋季。
其实,第一批种牛痘成功,是在几月前。
时光暂时倒流回桃花满地的
春日,姜离与高朝溪两人来到京郊一处极幽静的别院。
她们很少来打扰科研人员的工作,但听闻已经有人种痘成功,还是忍不住要来看看。
看到从‘种痘实验院’中走出来的茹英芝和谈物柔,让姜离有点恍惚。
虽然她们身上穿的衣裳是她画出的图样,但亲眼看着古色古香的院落中,走出现代医院里绿色手术刷手服配白大褂的大夫,还是让她感慨颇深。
茹大夫母女对这套衣裳满意的不行,实在简便!
于是力邀出钱的东家高姑娘和带来的人也换上一套,然后带她们去看实验结果。
高朝溪先表明没有催促的意思,只是问一问:既然有过种牛痘成功的例,是不是很快就能推行于民间?
那她就要提前做好准备宣传工作了。
不得不说,书坊的便利,或者说掌控舆论的喉舌的好处,真是越用体会越深。
茹大夫却摇了摇头,交给了她一沓极厚的书稿。
“还请高姑娘再给我们一段时日,将种痘术完善。”
姜离好奇凑过去,一眼看到题目:《种痘要旨概略》。
姜离:……这么厚,是概略吗?
高朝溪也惊了一下,然后从章回目录开始看起。
“种痘之要可分二十八章。”
“如选苗、蓄苗、天时、刀式、痘衣、病情、补种……”
这一刻,姜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果然,专业的事儿就得交给专业的大佬!
她以为的种痘术:取牛痘,给人种痘。
大佬搞出的种痘术:二十八个大章节,三百页资料,还只是《概略》综述。
茹大夫甚至还有些不好意思:“如今这一版实在是粗陋。”
毕竟才刚开始正式实践,许多从前推演出来的理论,只怕都要推翻了重写。
茹英芝认真道:“九州万方天下万民皆畏天花如虎,如不能做的稳妥些就急急忙忙推行——一旦推行伊始出了什么大纰漏,有孩童因种痘而夭折,甚至只是留疤影响科举入仕,只怕就很难再往下推了。”
人总是畏惧未知的事物。
茹英芝熟练地翻到其中一页:“如今种痘的成人,体质不同便已经出现了三种表现:我将其分为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