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夜。
月亮在云中逆行, 冷溪浸满天星。
碧玉萧吹响悲商, 远湖上画船往来,传来妓子的歌声, 如水烟缥缈。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 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陆见琛的脚步却是极快的。
因为他急切地要去做下一件事、下下一件事,仿佛他要奔赴于伟大前程。
“庄主,慢些……”
扈从在他身后跟得气喘吁吁。
雾月楼。
室内。
蜡烛消红, 窗送微凉, 月色漫床染衣明。
苏试安眠于榻。只见他鬓丝如流垂两耳, 静美如淡月海棠。
少顷, 门无声打开。
一个人影几无声息地走进来。
那人走近了案桌,将那烛盏提起。
烛光便金亮了他一身,耀亮了他那严正肃然的脸。
陆见琛用手挡着烛光,走近了那床榻, 一片影子移向榻上人。交叠。
陆见琛坐到床边, 凝注着苏试的睡颜。
烛光从指间漏一丝, 昏昏地晕染出去。
灯下看美,如雾里看花。
脸, 仿似花含露。是华盖睫,琼瑶鼻,酒香唇。
是世间尤物、意中人。
秦鸽子行踪缥缈无定,他实在是赶时间;
他虽然赶时间, 却又舍不得叫醒他。
陆见琛缓缓撤去手,烛光便寸寸地泄露,笼照着床榻的昏淡光芒,也渐渐地变亮着。
塌上人静美的脸,也逐渐明晰,肌肤渐雪。
如斟酒般,他的美渐渐地满了。
烛火耀着了他的眼,使他于睡梦中微蹙起眉心。
陆见琛稍稍将蜡烛移得近了些,端详着他的睡容,烛光使他睡得更不安稳了,眉又轻轻蹙了两下,薄薄的眼皮下,眼眸微动起来。
陆见琛的心中便无端想起一句诗来:
“夜深只恐花睡去,高烧银烛照红妆。”
他想着这首诗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
苏试睡眼惺忪地望着床边的陆见琛,过了一会儿,伸出手去摸陆见琛的手。那手是温热的。
陆见琛低头看着:“怎么了?”
苏试松手一笑道:“我以为是做梦了。”
他也会梦见他吗?
陆见琛便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
苏试道:“你呆呆地坐着,在想什么?”
陆见琛道:“不告诉你。”
苏试又笑了:“我知道,你在想我。”
陆见琛道:“你就在我面前,我怎么会想你?”
“因为……”
苏试撑起脸,逼近了望他,“你想我的时候眼睛里有笑,你刚才一定是想我了。”
“……”
陆见琛的唇抿着,面容无甚表情,一双眼睛却充满了感情。
苏试伸出手指在他眼角下点了点,笑道:“就像现在的一样。”
他仿佛是无心地说着情话。
陆见琛的唇抿得更紧了,他想低头却又抬头,忽而道:“怎么这么没有警觉?”
身为高手,即使是入睡了,听觉也远比常人灵敏,虽然未必容易被惊醒,但对于不断接近自己的、不管是人还是物,都会分外敏感。习武之人,行止都习惯干净利落、不带声息。但他并没有刻意敛息,也没有运用什么轻功步法。若是这般都睡得这么沉,此番是仇家寻上门来,又该当如何?
苏试也觉得困惑,便道:“大约是脚步声听得耳熟的缘故?”
他是辨得他的脚步声的。
“……”
陆见琛看着他,不语。眸却倏然变得黑沉。
是黑沉的黑,黑沉的沉。
是渴望触碰又忍耐的颜色。
陆见琛看着他缓缓开口道:“我来了,同你告别。”
“我要回西凉州一段时间,我要找一个人。”
苏试颔首道:“好。”
陆见琛道:“我在清雪斋订了一盒什锦糕点,明日你起了后记得叫人去取。”
苏试又颔首道:“好。”
他眼皮打架,声音慵懒,用手指撇了一下眼角,使自己清醒。
他看起来是那么乖。陆见琛的眼神已经变得温柔。
苏试见他一直看他,便问道:“怎么了?”
陆见琛道:“怕你又以为是做梦,忘了。”
苏试一笑,拉过那盏蜡烛,将清油滴几点在掌心,滴成铜钱大小,又牵过陆见琛的手,将他的指头,在那凝白凝软的烛油上一摁,恰凝茧后便留下了一个指印。
他抬眸看了陆见琛一眼道:“这样就记得了。”
陆见琛道:“嗯。”
他瘦削而冷硬的整张脸,也已经变得温柔。
像蕴藏着岩浆的岩石。
苏试也便笑起来。
微微的笑。却是动人。
眉宇间是为着你的欣悦而露出的欣悦。
陆见琛使用他强大的意志力撇开了目光。
他站起身,去放置那盏烛台,又回身看向苏试道:“那我走了?”
“去吧。”
苏试打了个哈欠,便翻过身继续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