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心中有一种痛惜的温柔。
剑,还是名剑。
人,却不是名人了。
剑,还受人敬仰。
人,却非如此。
人,已经成了剑的附庸。
剑。是快剑、好剑、名剑,它有它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人。却是无名之人、无用之人,已然是一个废物。
我是谁?我到底为什么而活?
既然不能决定生的价值几何,至少,他还可以选择怎么死。
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至少死在“一枝花”的手下,还不算太丢脸!
他的家族可以说他是为了讨伐一枝花而死,毕竟是为了江湖出了一点力。
生,为家族所不耻;死,至少可以不令它蒙羞!
周银河看着苏试道:“苏魔头,你贪婪无度、豺狼成性、狗盗鼠窃、屠灭妇孺。身而为人,行如禽兽,慢侮天地,悖道逆理。乃人神之所同愤,天地之所不容。你一日不死,江湖便无宁日。我今将铸义为剑,以清妖孽!”
周遭的人听了心道:不愧是武林世家出身,说起话来就是不一样。
骂人都一串一串儿,不带重样的。
周银河盯着苏试,他已握紧手中剑,他等着他出手。
苏试却笑了:苏魔头,这个称呼挺别致。
苏试道:“坐。”
周银河一愣,道:“我来找你,是为了杀你。”
苏试道:“站着杀,坐着杀、躺着杀,有什么不同?何必拘泥于杀我的姿势?”
“……”
周银河又一愣,他愣愣地站定,而后又愣愣地坐下。
“你明知道你绝不可能杀我,甚至绝不可能胜我一招,你还要杀我?”
“杀。”
“你为何要杀我?”
“你杀人劫财,难道我不该杀你?”
“既然如此,”苏试伸指将香炉推到桌案正中,线香的白烟静袅而上,“那便赌吧。”
周银河道:“赌什么?”
苏试道:“赌命。”
周银河动容道:“怎么赌?”
苏试微微一笑:“听闻你广搜剑谱,至少已读过三百零八本。今日,我便与你‘论剑’。
只要你能胜我一招,我便让你杀我。”
周银河知道,他一定很有自信。
他看着线香道:“怎么比?”
他话音未落,其中一根线香腾到高处的白烟,突然笔直地向他落射而来,宛如一条小小的白龙,凶猛扑面。又忽地凝滞在他眼前。
周银河已看出,这是“飞流剑法”的第十三式,“飞流直下点桃花”。
苏试抬手为周银河注了杯新茶。
复又一笑道:“请。”
周银河不由得蹙眉凝眸,他已明白了苏试的意思。
只见另一道白烟从另一根线香上飞射而起,旋斜着向那道白烟扫去,待飞近与之相触,亦瞬间凝滞。
破这“飞流直下点桃花”,用“云中剑法”的“彩云飞”即可。
旁观众人瞧得一头雾水——
说要“论剑”,却既听不见“论”,也看不到“剑”。
这两个人光静坐不动,一声不吭,莫名微笑,怎么个论剑法?
只见两注线香,燃出的白烟如线,在空中飞驰、交织、穿射,忽而飞如箭,忽而流如电,横斜交错,于虚空中织一片罗网。
白线便如缎带,在两人周身轻缠。
最初那两道离奇曲折在半空的白烟,经久不散,约摸半盏茶时间方消弭了。
缓缓地相继飘散的烟注,便又添几分雾非雾,落一身的幽香……
不懂行的,还以为他们在比女红。
但懂行的,已经看出,这是精妙绝伦的,剑招的切磋琢磨!
只见白线越来越多,罗网越织越密。
丝丝线线,将这两人织入其中。
宛若一个白色的鸟笼,
隔绝笼中人。
不由得让人想到,天上的云朵,也许就是神仙这般织出来的。
白线织白云,彩线织彩霞。
又好似云做了一场起舞的梦。
众人看得迷迷瞪瞪的,如远瞻着一方仙境……
待有人惊呼一声“这‘飞炎剑法’竟能如此破!”,余众这才醍醐灌顶,回过味来,凝目望去。
忽而见得一道“烟剑”射向那一枝花,他虽坐着一动不动,却自有一道“烟剑”腾空一格,便见原先那道“烟剑”的轨迹一偏,贴着他的眉梢扫过。
又见那一枝花的鬓丝落下,也浸入几缕在烟柱之中。
论剑如画眉,鬓丝生烟缕。
这无声的论剑,既赏心悦目,又似惊险万分。
那周银河,本已是个难得一见的、眉高目秀的美男子了,但人人只见那白衣郎君,云眉烟鬓,闲饮慵笑,看来真像是一朵雾霭中的仙葩呀!反倒觉得那周银河未免长相模糊了。
阮阮趴在窗口,托着圆腮,呆呆地想道:怎么这男人比剑法,比姑娘跳舞还好看呢?
但见那烟柱越飞越快,越织越密,众人目不暇接,耳中似响起那密密的金铁相击之声,心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越来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