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性本来就挺好,又是中学老师,天天和这玩意儿打交道,默写下来基本毫无压力。
吴修齐眼睛十分深邃,在这双漆黑深邃双眸之下,张幼双深感压力,被迫就开始了扫盲之旅。
主要是捡着些无关紧要讲了讲。什么物理化学公式她说了吴修齐也不定信啊。
“依娘子之意,这些都是西学?”
吴修齐眉毛高挑。
可能没想到她这个满口之乎者也,八股范式,竟然也对西学感兴趣。
张幼双摊摊手:“我认为一味空谈程朱,是率天下而归于一无所事,是以学术杀天下万世。”
“呃,我意思不是说程朱不好,只是光靠嘴皮子一动,在故纸堆里打滚,死扣字眼,能变出粮食和钱帛吗?这种学风真有利于社会进步吗?”
中国文化史把初明这一时期叫作“述朱期”,彼时帝王以程朱理学作为维护封建□□统治工具。
如明廷洪武十七年所颁行《科举成式》规定,《四书》义主朱子集注,经义之中《诗》主朱子集传,《易》主程朱专义。
官方对程朱理学大力推崇,这就导致了天下士人无不从小就开始钻研四书五经中每一个字,士子们无不恪遵传注,用心体会语气,程朱理学大行其道。
不过后来,到了明武宗时期,众人所熟知,与程朱理学相抗衡王学思潮风靡于天下,甚至被新起市民阶层所利用。
然而王学后期却日益向禅学走近,迈入了虚无主义,造成了清谈学风泛滥。
可以说兜兜转转之下还是回归了原点。
张幼双越说越激动,慷慨激昂。
“你看,咱们也是先有了雕版印刷,再有了活字印刷,再有了木活字。传播了文化。”
“咱们这农具历代改进,促进了粮食生产。棉花广泛种植和棉纺织工具进步,让大家穿得暖和。”
“这些是靠嘴皮子一动就完成吗?不,这些都是实打实技术革新,这都是实学。我觉得,咱们儒家传统还是经世致用实学。”
张幼双一口气说完,猛然惊觉吴修齐正探究地看着她。
呃!说过头了!
张幼双其实也是热血上头,一时没忍住,身体快于脑子一步,脱口而出,既没有过脑,也没有整理措辞。
她这人平常就比较冲动。从前没少因为学术上事儿和沈兰碧女士争论,常常被激得口不择言。看起来挺冷静,实际上就是头冲动又好强犟驴。
说时候是爽了,说完张幼双就有点儿泄气了。
其实文科生多多少少吧,都有点儿这中二毛病。
她自己都在教人写八股呢,说起来也不是这种风气助推者,哪来立场说这么多。
吴修齐眼神有点儿复杂,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
出乎意料是,他却没有提出反驳意思,反倒还点了点头,颇为赞同模样。
“娘子所说,我以为不无道理。”
所以说果然新兴资产阶级最能理解这一套么!
张幼双回过神来略羞耻:“不好意思叫你见笑了。”
“娘子莫要妄自菲薄,某虽一介商贾,却也觉得娘子说得不无道理。”
再说下去今天这谈话妥妥要跑偏,吴修齐神色从容地又将这话题引回到了正事儿上,问她对于即将刊行书名可有什么建议。
张幼双松了口气儿,有点儿感激吴修齐包容。
为了不叫甲方爸爸失望,便使劲儿琢磨起这书名出来,如何起书名这是个讲究活儿。
就说有明一代流行那些时文吧,不是叫《拔萃》就是叫什么《活套》、《锦囊》、《模范》。
基本上是把“中举登科”这四个大字儿血淋淋地糊你脸上去了!
网络取名其实也是这么个意思,也讲究“破梗”,说白了,就是把你最具有吸引力,读者最想看东西,“啪”地直接摆到台面上来,先“名”夺人。
她这钤印上刻是三五。
张幼双激动地一击掌:“不如就叫五三吧!”
吴修齐:???
迟疑地问:“五三可有什么特殊含义?”
张幼双脸有点儿红,支支吾吾地说:“就……五年科举三年模拟。”
接下来两人就《五年科举三年模拟》进行了热切而友好交流,张幼双卯足了劲儿,各种花言巧语,甚至还兴致勃勃地举起手提出了“营销”等种种没节操概念。
一场谈话下来,吴修齐忍不住频频看她,面色诧异,默了一瞬,低叹了一声:“娘子大才。”
张幼双摇摇头。
在工作这方面儿她其实挺认真,不做就算了,一做她就想做到最好。
吴修齐事务繁忙只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吴朋义对她这件事儿颇为关心,话说自从她搬出去之后,这**少年有事没事儿就往她这儿跑,更有一次还特别忧伤地说。
“张幼双你知道么?其实我一直挺羡慕你。”
少年叹了口气,扭过脸,不去看她。
“我一直觉得我过得挺没意思,他们都说举业难,我看着其实就那样。”
“他们这些当官或为民或为利,可钱什么我家里都有了,我也不知道考这些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