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向来是个办事干净利落的人,话音落下,人便已经站起来了,抬腿就要走。
吓得俞士悦连忙拽着他的袖子,把他又按回了椅子上。
苦笑一声,俞士悦叹了口气道:“廷益你这脾气,也太急了,老夫告诉你便是,不必进宫。”
刚刚于谦的话,倒也提醒了他。
天子既然没有嘱咐他和王翱不得泄露,也就是说,天子或许并没有想把消息压的那么死。
不然的话,连他们两个都不说也就是了,没有必要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情。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俞士悦对于除夕那天,于谦和天子的奏对印象太过深刻了。
以他这个执拗劲儿,进宫去问是肯定要求一个答案的,天子能将事情告诉自己和王翱,没有理由将于谦瞒的死死的。
到时候,天子必定会询问于谦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这个直性子,到时候要是再冲动之下说出什么犯忌讳的话,又是一场风波。
倒不如自己先将事情告诉他,有什么事情,也好能够阻拦一番。
心中下了决断,俞士悦挥手让侍奉的老仆去门外守着,捏起茶壶,将两人面前的茶盏都添满,想了想开口道。
“事情老夫可以跟廷益你说清楚,但是你需答应老夫,知道之后不要冲动,更不要轻举妄动,成吗?”
于谦没有说话,不置可否。
俞士悦有些头疼,还是这个脾气,一点没变。
但是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沉吟片刻,俞士悦正色道。
“廷益你猜的其实不错,锦衣卫奉密诏抓捕使团诸人,乃是得了密报,称许彬等三人,为引奸宦喜宁入宣府伏杀,将沙窝附近的军情泄露给了也先,尔后又被锦衣卫侦得,方有郭登反伏也先之战。”
于谦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他身为兵部尚书,自然知晓,泄露军情对于边境来说有多大的危害。
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于谦冷哼一声道。
“岂有此理,身为朝廷命官,和谈使节,竟然擅作主张泄露军机,置沙窝军民于不顾,如此作为,和投敌叛国的喜宁之流,又有何异?该杀!”
“廷益慎言!”
看着怒气冲冲的于谦,俞士悦却忍不住四下望了望。
府里的老仆在门外,守的死死的,不让闲杂人等接近,府中的其他人也都知道老爷在和于少保谈事,自觉的避开书房。
窗外头雨声哗哗,打在舒展的叶子上,很快便汇入地上的水坑里。
周围一片安静,俞士悦这才端起眼前的茶盏,喝了口水压压惊。
这番表现,让于谦顿时皱了眉头,问道。
“仕朝兄,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他们犯下如此大罪,不该杀吗?”
俞士悦又是一阵苦笑,想了半天措辞之后,方道。
“擅自泄露边境军情,的确该杀,但是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使团的正使许彬坚称,他们并非擅作主张……”
于谦微微一愣,下意识的反问道:“难不成这种卖国之事,还是朝廷指使他们……”
话说了一半,于谦的身子忽然僵硬起来。
窗外的雨还在继续,入夏的第一场大雨,不仅又急又快,而且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黑云翻腾不止,伴随着不时的雷声,轰隆作响。
将身子轻轻的靠在椅背上,右手紧紧的握着扶手,于谦的脸色却仍旧古井无波。
他的声音不复方才的愤怒与昂扬,反而奇怪的多了几分平和。
“是,太上皇?”
虽是问句,但却并没有太多疑问的口气。
俞士悦谨慎的道:“许彬自称是受命而为,但是使团的另外两个人,却矢口否认,萧维祯说一切是许彬主使,张軏则连泄露军情之罪也不肯认。”
“正因于此,天子才迟迟不肯将此案的内情公之于众。”
于谦的神色没有丝毫波动,右手上的青筋却隐隐凸起,问道:“有证据吗?”
俞士悦摇了摇头,道:“许彬称此事乃是校尉袁彬居中联络,信物是上皇随身的一柄金刀,但是袁彬现在远在迤北,那金刀也在袁彬身上,所以目前来看,的确是许彬空口无凭。”
这应该算是个好消息,但是于谦的神情却反而严肃起来,他直起身子,紧紧的盯着俞士悦问道。
“那依仕朝兄所见,此事是真是假?”
这……
俞士悦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他答道。
“事关重大,不敢妄言,老夫看过许彬的供词,倒是有诸多细节,但是毕竟没有证据能够佐证他所说的话,一切,还要等最终的结论。”
虽然说,在心中,俞士悦是倾向于认为,许彬说的是实话的,但是这毕竟只是他基于对许彬的了解而做出的猜测,做不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