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睡的李元宗是被自己的幕僚摇醒的。
若在年轻的时候, 有人深夜接近自己的营帐,即使正在熟睡中, 李元宗也会惊醒, 如今他老了, 反应迟钝,瞪着幕僚看了半晌才皱眉低斥:“天塌下来了?”
除非天塌下来,否则别打扰他困觉!
幕僚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满地打转:“司空,勃格未能求娶长公主,怀恨在心, 纵火烧了周嘉行的营帐!”
侍从捧着灯烛走进来,烛火摇摇晃晃,幕僚的脸上全是汗水。
李元宗愣了一会儿,脸色铁青,抓起侍从送到床边的外袍, 披衣起身。
幕僚紧紧跟在他身侧,一边帮着拿东递西, 一边简略和他说明事情的经过。
“勃格呢?”
李元宗拔腿出了营帐,沉声问。
幕僚道:“人赃并获……世子让人将他捆起来了。”
“周嘉行死了?”
“没法辨认尸骨……周使君入帐后就一直没出来,那几个歌姬亲眼看见的, 应该是周使君无疑。属下派人四下里搜寻,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世子已经着人包围他们的驻地, 他们还不知道周使君身死的事。”
幕僚说完, 抹把汗。
如果周嘉行真这么被勃格一把火烧死了, 其实正好。勃格虽然是意气用事,却为河东军除掉了一大劲敌,没了周嘉行,他手底下那些新兵根本不足为虑。这世上再没有人能阻挡司空的霸业!
李元宗眼神凝重,冷笑了一声。
歌舞早已散去,看热闹的各个部落躲回自己的驻地,不敢冒头。大火已经扑灭,还有几处零星小火苗在夜色中乱窜,空气里一股刺鼻的腐臭味道。
看到李元宗在一众骑兵的簇拥中走来,李承业忙迎上前,“父亲!”
他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李元宗摆摆手,打断儿子的叙述,扫一眼旁边被五花大绑起来的阿史那勃格。
阿史那勃格健壮悍勇,李承业怕他逃脱,足足派了十个士兵守着他,绑他的绳索用的是最结实的鞭绳,用锋利的刀刃割都很难割断。
李元宗缓步走到阿史那勃格跟前,整齐的花白胡子被夜风吹乱了,这让他看起来略显沧桑。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义子。
远处人声嘈杂,河东军将士还在四处搜寻周嘉行的踪迹。
李承业和亲信站在李元宗身旁,眼睛一眨不眨,仔细观察李元宗的反应。
士兵们的手放在佩刀刀柄上,火光摇晃,每个人都神色紧张,屏息凝神,毛发皆竖。
阿史那勃格躺在沙地上,一动不动,轻轻道:“义父。”
李元宗神情木然,扭头,冷冷地道:“别这么叫我。”
阿史那勃格怔了怔,脸上划过失望、痛楚、愤懑和委屈,颓然地闭上眼睛。
“押下去。”
李元宗一字字道,随即抬腿从义子身边走开,头也不回。
亲兵走过来,拖走阿史那勃格,动作粗鲁。
李承业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了,刻意落后一步,和亲信交换了一个眼神,轻轻舒了口气。
还以为要花一番功夫才能诬陷阿史那勃格,没想到父亲问都不问就选择相信自己,勃格也没有试图申辩——真是天助我也!
马僮早已牵来李元宗的爱驹,他一言不发地爬上马背,甩鞭,往周嘉行亲兵的驻地行去。
李承业忙爬上自己的坐骑,跟上父亲。
快到驻地前时,如雷的马蹄声突然响起,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身着甲衣的军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潮水一样涌向父子二人,声势豪壮。
李承业吓了一跳,忙扬声喊亲兵过来保护自己。
那些人马速度极快,眨眼间就飞驰到父子二人跟前,为首的裨将勒马停下,朝李司空抱拳。
借着昏黄的火光,李承业认出对方是河东军部将,松了口气。
还以为是敌人的埋伏呢!
李承业环顾一圈,发现来了至少有几百人,扭头看向李元宗,“父亲叫这些人来做什么?”
李元宗没答,他没戴头盔,一头白发在夜色中显得十分惹眼。
火把燃烧的滋滋响声中,他问自己的儿子:“周嘉行带来的那些精骑,还剩下多少个?”
李承业一愣,忙回头去看自己的亲信。
亲信道:“应当都在驻地中,周使君治军严明,他的精骑并未参加夜宴。”
李承业补充道:“父亲不必担心这些精骑,他们无路可逃,不过是瓮中之鳖罢了。”
李元宗没看他,对部将道:“一个不留。”
部将应喏,转头,带领兵士冲进驻地。
李承业疑惑道:“父亲这是?”
李元宗撩起眼皮,扫一眼儿子,目光森冷。
李承业深受父亲宠爱,还从未在父亲脸上看到过如此冷漠的表情,头皮不禁一阵发麻。
李元宗收回视线,不再看儿子,冷笑:“你以为一把火就能杀了周嘉行?”
李承业张口结舌。
李元宗一扯缰绳,声调拔高,发布命令:“你们立刻出城,沿路追击,看到骑马的人,不管是谁的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