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
“清荷,你饿了么?”
从早上写到中午时分, 余尚敬才写到余笑十五岁那年。
几个小时里, 余尚敬心神俱疲, 他几乎每写一行, 就要和自己的妻子吵一架, 陈年烂账翻起来都带着一股烂腌菜缸的酸味儿。
打,他这些年就没跟自己老婆动过手,现在换了身体再去动手,他那叫找打。
骂……骂不过, 从前两年开始, 余尚敬就发现自己的妻子变了,从前是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拉着高腔不成体统,现在呢,她不会像从前那样生闷气了,也不会突然就大嗓门把人吓死了, 可她的舌头牙齿都成了刀子,冷不丁就能从人的身上剜下肉来。
这一上午,他简直就是个被压着写悔过书的囚犯!
看着满纸的“错”,他就算心里真的有些悔恨, 被一股脑儿压上来, 也都变成了浑身的虱子——反正这么多了, 也不差被多咬几口。
“吃饭?”萧清荷看了一眼稿纸, 说, “你这一半儿都没写到呢。”
余尚敬叹了口气:“笑笑那年被人说早恋,我不是没说什么吗?倒是你,差点跟人家班主任打起来,还非要压着笑笑说她没早恋,有你这么给人当妈妈的么?一点都不信任孩子!”
“你信任!你那是信任么?你那是不管!笑笑明明没有早恋,就跟个男孩子走一道儿回家就被人摁着头说早恋,我个当妈的能不管么?你知不知道这些话对女孩子的伤害有多大?你知不知道女孩子活得有多难?!你是一直不知道,你一直看不见!你就只想端着自己设计师的腔调,面子比天大!”
“啪。”余尚敬把笔拍在了桌子上,声音提高了不少,“你是管了,你是怎么管的?啊,把孩子从教室叫到老师办公室,当着一屋子的人的面儿让她自己澄清自己没早恋。那是澄清么?那是受刑!孩子的自尊心要不要了?亏你还是当老师的!
笑笑后来半夜在卧室里哭的时候你就没反省吗?你没发现她比从前更不爱说话了吗?还有,后来她找了褚年,都被求婚了才告诉咱们,到底是为什么,你想过没有?”
房间里突然变得很安静。
萧清荷女士低着头,十二年前换的木地板早就被时光磨出了旧旧的光泽,几乎能映出她的神情。
她慢慢地说:“是,笑笑命不好,她妈妈自以为是,给了孩子委屈自己还挺美,她爸爸又是个爱什么都比不上爱面子的。”
这段话之后,房间里依然很安静。
余尚敬站起身:“我去买菜,你要吃什么?”
萧清荷好像不想说话,半天憋出来几个字儿:
“你去吧。”
余尚敬要走出书房门口的时候,萧清荷却开了口:
“前几天,我看见笑笑教小褚褚,讲故事,讲三只小猪的故事,褚褚听完了,说,她要草房子,因为被狼吹坏了,就可以跑到别人家去住。你猜,笑笑说什么?”
余尚敬回过头看着她。
那个用着自己丈夫身体的中年女人接着说:
“笑笑说,再坚固的别人家,也是别人家,自己的家,毁了就是毁了。小褚褚说可以用草再搭一个,笑笑说,再搭一个,也不是原来的。
老余,咱们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呢?那么点儿大差点被送走的笑笑,上了幼儿园被男孩子欺负的笑笑,上了中学被人说早恋的笑笑……甚至,甚至跟褚年结婚之后连委屈都不知道的笑笑,都是那些草房子。”
毁了,就是毁了。
余尚敬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
“往好了想,笑笑现在也过得挺好的,虽说离婚了,一个人带孩子挺难,可现在不也事业挺顺利吗?可见孩子长大还是靠自己……”
“还靠她亲爹跟着外人一块瞎造谣败坏女儿名声!”
“你看你!你怎么又绕回来了!”
(第八幕)
午饭,是夫妻二人互换以来难得的平静,或者说沉默。
吃完之后,余尚敬进了书房。
没用萧清荷催。
一边写,余尚敬一边说:“笑笑十五岁……该十六岁了吧?不对,十五岁,笑笑十五岁那年,你是不是生病了呀?我记得那时候我赶工期,笑笑还学着给你做饭,是我不好,那时候觉得女儿长大了,呵呵,她照顾你,我回来也开始支使起她了。”
一旁的椅子上,萧清荷静静地坐着,好一会儿,她说:
“余尚敬啊,你说,我们是真的爱过孩子呢?我们到底是爱孩子,还是爱一个能被我们支配的人,爱一个只能全心全意依赖我们的人?又或者说,我们爱的是另一个可能替我们把那些得不到都实现的……我们自己?我总希望笑笑能婚姻幸福,能温柔可爱,别和老公吵架,你呢,也一样,你希望余笑成为一个相夫教子温文尔雅的女人。
我是因为一直生活在这种要么吵闹要么……就冷冰冰的婚姻里,我希望她能跟我不一样,你也是,你是对我不满意,所以希望她就不一样。
我们都要求了她,可她没遇到一个能让她只要贤妻良母就能过得好的男人。”
萧清荷的话让余尚敬半天没说话,他小心看了看萧清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