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皑白雪从夜空中降落人间。
燕归镇,城内的县府衙门里。
县令倪泉站在书房门口,望着冬夜的雪景,神情冷厉。
他很不喜欢这个县城,也不喜欢燕幽行省,更不喜欢这片江山社稷。
从当年雄心壮志的书生,因为没钱没势,备受排挤,最终被贬谪到这个糜乱之地,他的心早已冷透了。
如同他的父亲在菜市口砍了十年的人头,也如他的母亲在菜市口杀了十年的鱼,心早已跟刀一样冷了。
他的父母不希望他继续拿刀子,于是拿着刀子逼他用功读书,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原以为终于可以洗干净身上的鱼腥味了,能以统治阶层成员的身份和官吏同僚们相处了,结果换来的依旧是疏远。
而最让他刻骨铭心的,是当初一个勋贵子弟嘲讽他的话:
“我爷爷和我父亲,跟随圣上鞍前马后、出生入死,这才博到了这超然的身份地位,你一个小镇读书郎,只是读了几年书,就妄想跟我平起平坐,想得也太美了。穿再好的官袍,用再好的香粉,也盖不住你这身上冒出来的臭鱼腥味。”
这句话,深深刺激到了倪泉。
他满腔怨怼,心怀不甘,然而最终还是因为得罪这位勋贵子弟,被踹出了圣京,发配到这苦寒之地。
原本他想就此躺平了,但发现燕幽府下面几个兄弟县,那些县令一个个锦衣玉食的,他心态彻底崩了。
于是他也放飞自我了。
盘剥百姓?
那是最low的贪污方式。
他自诩是一个有理想有手段的技术型官僚,贪污这种事,也得讲技术。
总结下来,就八个字:养寇自重、里应外合!
这些年,他暗中跟周围各大山寨的山匪头目勾结。
一方面,他打着剿匪的名义,收着朝廷的粮饷。
一方面,他又给山寨通风报信,收着山匪们的孝敬。
两头赚得不亦乐乎。
两头玩得如鱼得水。
有时候还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山匪们过来打劫,打劫到的钱财,三七分账。
短短几年,他就积攒到了可观的财产。
但他从不乱花钱,没有玩女人,没有建宅子,没有山珍海味、大鱼大肉。
表面上,他始终是一个两袖清风的清官,穿着打补丁的官袍,住着寒酸逼仄的府邸,养着少得可怜的仆从。
有时候遇到灾荒,或者苦难的百姓或流民,他还会掏出钱财接济,几乎成为燕幽这糜乱之地的官场白莲花。
周围兄弟县的县令们看他这么清高了不起,显得自己太腐败了,于是就暗中向燕幽府乃至朝廷打小报告。
然而,所有对倪泉的检举几乎都石沉大海。
因为许多上官也被他花钱买通了。
就此,他终于找到了打开仕途的正确方式。
可他仍未满足,他想实现内心的抱负。
原本他想再花钱疏通,重归圣京,一开始都打点好了,结果闹出了孙鹤年贪墨大桉,朝廷风声鹤唳,导致他咸鱼翻身的计划再次破灭了。
屋漏偏逢连夜雪。
没过多久,法家大先生杜隆被派来巡抚燕幽行省。
这对倪泉等贪官污吏来说,堪比惊天噩耗。
这几个月,杜隆在燕幽行省主持的变法运动,犹如悬在他们头顶上的利剑。
如履薄冰、提心吊胆。
眼看杜隆的反腐行动搞得如火如荼,倪泉知道这把火迟早会烧到自己身上。
他都恨死杜隆了。
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不好好在圣京颐养天年,非要跑来这鬼地方抒发壮志。
倪泉认为杜隆纯粹是想名留青史,但他绝不能接受自己成为这段青史中的反面人物而遗臭万年。
几番挣扎和思忖,最终,他对杜隆动了杀心!
谋害朝廷命官是重罪,谋害杜隆这位二品巡抚、法家大先生,更是罪上加罪。
不过横竖都是一死,与其坐以待毙等着杜隆查到自己,不如先下手为强!
不过这么惊险的计划,光靠他一人难以完成,于是他再次联络了那些山匪小伙伴们。
今夜,就是他的举事之夜!
计划大致分为三步。
第一步,先让山匪们伪装盗贼,趁夜劫掠燕归镇。
第二步,他寡不敌众,只好率手下们连夜逃往燕幽府求援。
第三步,等山匪大军们杀到燕幽府的时候,他打开城门,联手杀了杜隆!
朝廷查不出来是最好。
即便查出来,那他也早已谋好了后路。
那就是联手山匪们控制燕幽府,乃至燕幽行省,脱离大景的掌控。
届时,自立为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