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显然情况特殊。
有的人生气了跟没生气似的,有的人没生气照样使出生气的锋芒。陆珣或许是前者,或许是后者,总归不是喜形于色的人。阿彪默默合上嘴巴,这回只能盲目揣测。
车加上速度,半个小时后抵达老宅。
陆珣一个人下的车,走过庭院里弯弯绕绕的鹅卵石小道,尽头处直挺挺跪着一个男人。浓郁的□□肉味在他周围打转儿,远远卖了他的身份:陆老三。
“你死定了。”
死敌之间存在一份奇妙的了解。他认得他的背影,他就认得他的脚步,粗声粗气地强调:“就你那些上不了台面的阴毒手段,爸这下全知道了,准能捏死你!”
陆珣视线向下,察觉他不住打颤的大腿,笑了:“跪多久了?我认识个断腿有名的医生,用不用介绍给你?“
话音刚落,他有板有眼地矫正:“不是断腿。截肢,行内人都说截肢。两年前你说的也是截肢,我应该没记错?”
微哑的、慢条斯理的口吻,一下子将时间拨回两年前的冬天。
陆老三是记得的。
浑身流着脏血的畜生玩意儿就跪在这块,比他生生矮了一截,胳膊弯里躺一条小畜生,奄奄一息。
我认识个截肢有名的医生,能给人截,说不准还能给猫截。你要真想救这玩意儿,就给爷爷我嗑两个响头,再学狗叫三声呗。
那时他这么说。
现在陆珣附下身来,一字一句是这么说的:“要是不想当瘸子,你就给我嗑十个响头,学狗叫十声。我考虑看看啊。”
陆老三勃然大怒,下意识动着身子。
奈何僵冷的膝盖跟不上动作,陆珣往旁边挪了两步,他便笨手笨脚地跌在地上,正好额头碰着脚尖。
“不响,勉强算你过了。”
陆珣抬了抬脚,眼梢栖息着有点儿阴邪的笑:“还差九个,现在来么?”
“我跟你拼了!”
陆老三撑起身子便要挥拳头。一番粗蛮暴力即将爆发,凑巧里头传来一道心平气和的声音:“拼什么?”
紧接着,过道走出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来。
他个头不大,脊背直得像尺子,是家里头的老管家。老太太去世之后,地位仅次于陆老爷子,孩子们个个见面得喊叔。除了陆珣。
“易叔。”
老管家经常代替老爷子抽鞭打棍,家里头孩子都被罚怕了。陆老三也不例外。
堪比猫见了老鼠,他手脚一僵,老老实实跪好,瞬间成了战战兢兢的小媳妇儿。这时候哪怕你一脚踹上去,他疼到死也不敢再动。
陆珣深谙此道,故意踩了一脚。
房子里灯火通明,男男女女围坐在大厅沙发上,敏感地像一群饿了三天三夜的狗。听到丁点动静便止住压低了的、细碎的讨论,扭头过来直勾勾盯着陆珣,差不多是提防另一只饿了五天五夜的狗,那样的高度戒备。
“老爷子在书房。”
陆珣继续往上走。
楼梯铺着松软的地毯,花纹繁复,忘了是谁送来的一条外国毯。据说是在国内召集一大群人呕心沥血编织三天三夜,运出过去标上牌子价格放进漂亮的玻璃橱窗展示,最后又坐着轮船漂洋过海回来。
一条很有漂泊精神的地毯。
陆珣的脚步被它吃了,但沉缓、有力踩在所有正统陆家人的心里。楼下有人憋不住,低低骂了三个字:“脏东西。”
书房在二楼的尽头,他用手指头半推开,人反而往后退。事实证明这个举动很有必要。
玻璃做的烟灰缸破空而来,咣当砸在门板上,四分五裂。陆珣用脚拨开了拨,这才慢悠悠走了进去。
“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陆京佑脸色肃穆,人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
他发誓过这辈子不碰软人心骨的玩意儿,于是常用的桌椅包括床都是硬的。如他心肠的硬。
“不是你非要叫我来么?”
书房里摆着两个沙发,左硬右软。众所周知老爷子讨厌别人坐在右边,陆珣知事犯事,舒舒服服坐进了柔软的沙发里,就差发出一声愉悦的叹息了。
陆京佑沉下脸,冷冷道:“我走了大半个月,你真是没少使花招。”
陆珣不以为然,叠起了腿。
不太舒坦,又换着叠。
叠来叠去都没劲儿,干脆懒洋洋靠着,双手搭在单人沙发两边,偏头过来给陆京佑一个公子哥式的怠惰表情:“你说了什么?”
陆京佑的心情瞬间被败坏。
他明白他故意惹他,摆出轻浮散漫的样子敷衍。但他还是被激怒了,浑浊的视线汇聚成点,冷箭一样射了过来。
“弄了个假套让老三钻,弄了个假人替你被他抓。老三什么性子我比你清楚,抓错人能干出什么事我跟清楚!别以为我猜不透你背后打什么鬼主意!“
老了。
尤其在面对这个小儿子时,情绪汹涌得厉害。陆京佑忍不住重重敲一下拐杖,本该点到为止的话语脱口甩了出来:“你就是想让他手上沾命!”
没错,陆珣就是用的这招。
这世上只有人命是万万碰不得的玩意儿。
无论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