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儿回来时像话本里说的那样, 踩着云彩,浑身轻飘飘的。
穷人的命不值钱,比起别的家庭, 她算是幸福的, 能吃饱喝足, 有疼爱的自己的男人, 有两个可爱的孩子。
可她又是不幸的。
宝贝儿子的病,中医竟然都看不了, 要开刀做什么手术。
男人一天在外面拼死拼活卖体力,几乎拿命养这个家,她不能再给他任何一点压力,她甚至想过不止一次,为了儿子的命, 身子的清白不要了。
老天似乎决意逼她走这条路, 似乎感觉她还不够苦不够累, 她今天做好了各种打算,有好的有坏的......
当看从鸽子爪子里掉出来的钱票,香儿第一感觉眼花了, 肯定是想的太多出现了幻觉, 她揉揉眼,大红色繁琐的朱漆印,金额三十块 。
她常在富贵人家洗衣服, 见过一两次钱票, 知道不能只看表面, 据说有钱庄人才知道的暗记。
该不会谁画的吧。
人在绝望时,从来不肯放过一丝救命机会,哪怕大概率是假的。
沿途就有个钱庄, 见她一身寒酸的模样,冷淡问了声:“取钱还是存钱?”
香儿呆愣愣拿出钱票。
万一是假的,她就哭着道歉好了。
对方摸了几下,什么也没说,给她拿了——三十块!
真的是三十块!
天上的神仙看她太苦,救她来了吗?
梦游般来打开家门,香儿又一愣。
以前也有过不得已把两个孩子放家里的情况,几岁的娃娃没有大人,一般回来时满脸泪痕,那是哭干了。
屋里干干净净,保持走时的模样,女儿正用木棒蘸着墨水在纸上乱画,儿子乖乖待在一边,像个大哥哥般似乎正在照顾。
儿子长大了,懂事了呢.......
顾晨见她脸色通红想哭又想笑的表情就知道事情搞定了,故作惊喜状奶声奶气道:“妈妈,你怎么那么早回来了?”
“嗯嗯,妈妈回来了。”那么离奇的事肯定不能给小孩子说,香儿点点头,随意瞄了眼,“这是画的什么?”
纸上画了四个小人儿,大大的脑袋,细细的胳膊腿。
这个时代还没有火材人。
顾晨是大人,待在屋里没事,黑妞到处乱蹦乱跳,给烦的不行干脆拿出纸笔哄她玩。
“爸爸妈妈哥哥还有黑妞。”黑妞头也不抬,表情严肃沉浸在创作中,不能只有人物。
她想给爸爸画上个黄包车,给妈妈画个木盆,可是不会画。
香儿眼圈更红了。
她和男人这辈子就算了,没什么出息,不想让儿子女儿过这样的日子。
有钱人家的孩子都上学。
被贫困压倒快不能呼吸的不止香儿一个,作为男人,不能让老婆孩子过上好生活,顾立瑞心理负担更大。
老婆什么也不说,不管什么时候,永远都是温柔的微笑,像凄风冷雨中一盏暖暖的光,他是幸福的。
他享受又痛苦。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说出来有什么用?
今天,他心动了。
黄包车夫别看辛苦,但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得有力气,长相还不能太差。
每天奔波于大街小巷,是城市的活地图,没有不知道的地方,每天听天南海北的人说话,消息灵通的很。
这自然也就受到一些特殊行业的青睐。
顾立瑞曾经遇到过两次客人的暗示。
不用暗示他也知道,有好几个同事没能忍住诱惑,不,或者说没能抗住生活的压力。
运送大烟啊,现在的政府虽然不作为,但这事查的很严,抓住就吃枪子。
他要出了事,老婆孩子怎么办?
然而随着孩子手术一天天的临近,他几乎每天都在挣扎,累死累活一天就只能赚那么多,即使不吃不睡,也赚不出来。
临到家门口,顾立瑞擦干净身上的汗水,深呼口气,笑容满脸推开门:“老婆,我回来了,饭做好没?”
屋里的气氛似乎有些古怪。
“老婆,发生什么了?”顾立瑞一眼看到老婆红肿的眼睛。
顾立瑞知道,老婆在外面受了不少苦,可一些事,既然解决不了,还不如不戳破,至少可以自欺欺人,可以维持表面上的幸福。
这是,有了孩子后第一次见她哭。
也就这一刻,有什么东西从顾立瑞胸口迸发,是怒气,是不甘,他不想再认命了。
他腿脚灵活,比很多人力气都大,他要赌一把,即使真次了枪子,也好过这种温水煮青蛙的煎熬!
香儿不知道男人此事的想法和他早上一样,擦擦眼睛,转身看看外面没有,把门关上插上门栓,又把窗户紧紧关上。
顾立瑞勉强笑笑:“老婆,发生什么了事了?这么小心做什么,不用怕,有我在呢。”
说着他上前,想把老婆拥怀里。
他现在能给的,也就这份温暖了。
然后,他被狠狠推开了。
“哎呀,好痛呀。”顾立瑞故意龇牙咧嘴委屈向两个孩子求救,“快管管你妈,她要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