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你好儒家,然黄老崇无为,法家亦不曾有错,最终要看的是施政执法之人。”
“国无二君,朝堂之上却不能仅有一言。如一家执牛耳,君威则罢,万一偏听偏信,耳根子软,恐将祸及百代。”
说到这里,窦太后突然开始咳嗽,随着胸腔震动,身体剧烈颤抖。
陈娇想要搀扶,险些被一同带倒。
刘彻扶住窦太后的肩,后者饮下递到唇边的温水,压下喉间痒意,断断续续道:“阿彻,记住,为君者不能心软,哪怕是对血亲。”
“遵大母教诲!”
窦太后躺回榻上,似再也无法支撑,疲惫地合上双眼,呼吸渐渐平缓,进而变得微弱。
刘嫖接到消息,匆匆进到宫内,见到殿内情形,泪水浸湿双眼。顾不得仪态,近乎是扑到窦太后榻前,握住她的手,颤抖着声音道:“阿母,阿母!”
在刘嫖的呼唤声中,窦太后最后一次睁开双眼,手突然前伸,口中喃喃念着:“阿启,阿武……”
数声之后,气息变得愈发微弱,苍老的手无力垂下。
吕后时代进入汉宫,历经三朝,在波云诡谲中屹立不倒的窦太后,终阖眸长逝。
“大母!”
颤抖着手试过窦太后鼻息,陈娇再控制不住情绪,俯在榻上痛哭失声,嗓音沙哑,近乎哭到昏厥。刘嫖强忍住悲意,想要抱住女儿,刘彻却先她一步将陈娇揽入怀中。
“陛下,当命人收敛太皇太后遗体,传郡国讣闻。”王太后压下喜意,脸上带泪,假做悲怆。出口的话貌似合乎规矩,却隐隐指向陈娇,“我观皇后过于悲伤,为身体着想,无妨留在椒房殿静养,宫内事可由旁人代劳。”
“王娡!”馆陶怒气盈胸,因为愤怒,指向王太后的手指都在发抖。
刘彻转头看向王太后,目光冰冷,冷到让王太后下意识后退,准备好的话一句都没能出口。
“母后,关乎太皇太后大丧,朝中自有规矩。凡宫内诸事,理当由皇后决断。”
“天子……”
“自入冬以来,母后时常抱恙,一直未能大好,比皇后更需静养。”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彻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根本不打算给王太后留半点-插-手宫权的余地。
“来人,送太后回宫!”
实事求是的讲,王太后固然有私心,终归是刘彻生母,如非她心急想要掌控宫权,刘彻不会如此恼怒。甚者,他开始怀疑,王太后如此急不可待,是要移走窦太后的遗体,尽快搬进长乐宫。
这样的认识让他愤怒,也让他心凉。
窦太后临终仍惦念于他,事事为他着想,未曾给窦、陈两家说半句好话,甚至叮嘱他,事有不对绝不能心慈手软。反观王太后,窦太后尸骨未寒,她已经忙着要争-权。
此刻的刘彻沉浸在悲伤之中,很容易钻牛角尖。
王太后-撞-到-枪-口上,如非她是天子生母,估计就不是回宫养病,而是永久闭门静养。
走出殿门,王太后被冷风一吹,终于清醒过来。
她意识到自己做了蠢事,蠢到不可救药。但被压制几十年,头顶的大山突然搬走,再是谨慎小心,也难免会出现纰漏。
“不急,日子还长。”
回头看一眼殿门,仿佛仍能看到帝后互相依偎。
这种温情脉脉让王娡嗤之以鼻。
她自以为了解刘彻,以天子的性子,窦、陈早晚会成为绊脚石,必当除之而后快。至于陈娇,终会被弃如敝履。
在皇权面前,夫妻、男女之情不过镜花水月。
今日越是得意,他日只能跌得更惨。
“那个卫少使还在椒房殿?”
“回太后,确是。”
“嗯。”王太后一边向前走,一边冷笑道,“天子连得三女,仅她得子,待到太皇太后入葬后,该移出椒房殿,佚也该升上一升。”
宫人垂下头,不敢应声。
王太后也不需她应声,想到今后再无窦太后,纵然是要“养病”,照样大感愉悦。路上没表现出来,回到殿内,遣退宫人宦者,合拢房门,王娡在屏风后畅快大笑,许久未停。
太皇太后薨,由奉常组织丧仪,停灵之后,依祖制入霸陵,同汉文帝合葬。
出殡当日,恰逢边郡送来战报,并有白羊王、楼烦王首级。
刘彻亲自登上祭台,将两颗首级置于案上,双手高举礼器,扬声道:“朕以酋首为太皇太后祭!”
声音未落,平地突起一阵急风,卷动祭台四周的旗帜白幡,飒飒作响,似应和天子之举。
“为太皇太后祭!”
以窦婴、卫绾为首,群臣面向霸陵拱手下拜。
各诸侯王早接讣闻,纷纷赶往长安,此刻就站在队伍中。
江都国的队伍是最早一批抵达,刘非随员中,除以国相为首的国官,另有一人格外显眼,即是奉旨入江都国任铁官,又在之前借刘非之手给天子上疏,请在郡国举孝廉的董仲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