琮应当不敢动手。
何况他也没有父亲的身手,真要动刀剑,耿曙可以保护他逃离,而屈分、项余要自保也不难。外头的守军随时会打进来,汁琮应当不至于如此嚣张。
汁琮看着耿曙,忽然一笑。
“屈将军、项将军,”汁琮说,“两位辛苦了,请坐。”
屈分点点头,与项余走到右边坐下,余姜恒站着。
“姜恒,你也坐罢,”汁琮目光中带着嘲弄神色,“随便找个位置。”
耿曙朝姜恒招手,姜恒便坐到他的身边,他忍不住四下审视,想起当年他的父亲,在此地杀了七个人。
毕颉、重闻、迟延訇、长陵君、公子胜、子闾。
以及他自己。
其中的五个人,都有着结束大争之世的才能,正因他们生在同一个时代,大争之世反而永无结束,最后被耿渊一口气全杀光了,同样解决不了问题。
他如果留下一个人,也许如今就会好得多,如今这一切就像宿命般,落到了耿曙的身上。
姜恒常常觉得造化弄人,命运安排他与耿曙走上这条路,也许是在赎罪——朝天下人赎罪。父亲弄出的烂摊子,必须由他们来收拾与弥补。
汁琮如今正坐在当年耿渊坐的位置上,这令姜恒生出奇怪的感觉,他不知道耿曙是否也在想这件事,回到安阳后,他的感慨,一定比自己更多。
此刻,耿曙将黑剑放在膝前,一手按上剑鞘,沉默地听着汁琮的谈论。
汁琮的声音传入耳鼓,忽远忽近,正与屈分、项余寒暄,姜恒心不在焉地听着。
“殿下让末将带话,”项余想了想,说,“您托他办的事,他给您办完了。”
汁琮说道:“不仅办完了,还办多了。”
姜恒的注意力转移到他们对话上来,他明白项余没有说出口的剩下半句——既然都办完了,你就该付报酬了。
汁琮与太子安果然有交易,姜恒沉吟不语,应当就在他制定进攻照水一战不久后,太子安便知会了汁琮,约定提前共同瓜分梁国。
屈分又是哈哈一笑,眼神却十分锐利。
“五国联会之时,”汁琮漫不经心道,“孤王会把他想要的给他,不,如今剩下四国。郑国已是手下败将,代国没有这个资格,除了他,还能有谁?”
金玺么?姜恒心想,多半是金玺。
项余看了眼屈分,屈分不易察觉地点头,默认了不着急,没必要现在就要。
项余又问:“不知雍王打算如何处理梁王,与梁国大臣?”
“这也是个麻烦事,”汁琮答道,“本来正想与你们商量,眼下他们被孤王关在地牢中,依我所见,斩草总得除根,否则容易留下变数。毕竟谁也不想爹死了,儿子过个十几年后来报仇,是不是?”
项余与屈分都没有说话,对视一眼,复又看向耿曙。
姜恒忽然心中一动,紧接着,汁琮也望向耿曙。
汁琮说:“国君处死他国王族,终究不合规矩,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代表天子,赐死国君。”
姜恒马上明白汁琮之意,有权赐死梁王的人,就只有姬珣。而自己与耿曙,则是打着王军的旗号来攻梁。汁琮这是要让他们俩出面,与梁人为敌了。
耿曙正想说“我不会这么做”时,项余却道:“饶了他罢,不过是个小孩儿,能做出什么事来?”
汁琮冷笑,说道:“项余将军倒是对小孩儿很宽容。”
项余淡淡道:“有家有小,年纪大了,说不得总容易对小孩儿网开一面。雍王就没有子女么?”
汁琮说:“我两个儿子,一个在落雁,学着当国君;另一个就在你的面前,学着保护国君。既然这么说,便权当为他俩积点德罢了。只是关着也不是办法。”
“人交给我,我带走处置?”项余说。
“那就给你了。”汁琮淡淡道。
屈分脸色有点奇怪,转头望向项余,显然他们来前没有商量过这件事,但项余也许带着王室的命令,要保全梁国国君,只是这有什么用呢?
姜恒猜测是为了控制梁人的民心,如果决定权在他手上,他也会这么做的,与其杀掉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激起梁国从上到下的悲愤,不如封他个侯,让他活下来更好。
汁琮掸了几下袍襟,示意这就结束了?
“那么便商量完了。”汁琮说,“你们什么时候去朝熊耒回报?”
屈分笑道:“王陛下让我们依照礼节,北迎天子之证,说不得,还要叨扰几天了。由末将亲手接下金玺,届时再动身南下。”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屈分的暗示,拿不到金玺,郢军这是不会走了。至于拿到之后,撤不撤,还得看他们的心情。
汁琮没有生气,也没有重复先前的话,笑道:“也好,那么我尽快让落雁送过来。”
“很好,”屈分说,“这段时日,末将一定会约束手下兵士,兄弟之邦,以和睦为上。”
“兄弟之邦。”汁琮赞许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意为谈判结束,逐客。
屈分与项余各自起身,都看了姜恒一眼,姜恒却依旧坐着。
“我们在外头等你。”项余朝姜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