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山谷的云朵是软的, 四月天的草地也是软的。踩在上面,会让人有种软得站不住、要跌下去的感觉。 时琉不知道云朵下面是什么,她心里很慌, 越来越慌。要不是背抵着云朵形状的树, 粗粝的树皮擦在她蝴蝶骨上,要不是后腰拦着只手臂, 清薄而坚如软玉的五指托着她微微颤栗的脊骨, 那她大概已经腿软得要蹲下去了。 就算此时勉强还站得住,她也想往后躲开些,她还没习惯这样让她气息和心跳都混沌了的亲近。 可是有人不让。 魔不让。 于是那点退意才刚萌生,怀里被他抵在树云上的少女只露出一点躲避的苗头,就被魔察觉了。 他故意遮住她眼睛, 迫她惊慌,可她真惊慌想躲,他又不让。 大约是个惩罚,少女的舌尖被他轻咬了下, 不等那点疼意让她闷闷的呜咽从唇间逸出,就又叫他堵回去, 连音色与她乱了的呼吸一起吞掉。 魔在这个吻里索求更深。他不许她看,自己却长睫半掀起来, 被欲|念纠缠的漆眸深深、深深地裹着身前少女的影,她每一丝反应、每一分多攀上面颊的艳粉, 都被他贪餍地收进眼底, 藏在最深的昏昧里。 直到天边一道云波骤然翻涌, 像受惊那样炸开,破碎。 未藏住的气机流露出来。 “——” 魔蓦地止住了这个还在由他索深的吻。 他停下,然后抽身退离。 眼底冰冷取代沉沦, 酆业侧身望向天际,侧颜清寒冷峻—— 玄门之内,不该有任何人能勘破他的神识结界,即便是蔺清河。 原因只须一词: 仙凡有别。 但方才那丝气机泄露,哪怕只有不到半息,酆业也还是感觉到了——那是冲着他们这里来的。 如果方才,他在察觉的刹那就立刻追去,那藏在气机之后的人大约已经被他抓出来了。 可惜造化境之上的斗法,瞬息即是万变—— 时机稍纵即逝,此刻已然无迹可寻。 怎么会迟疑。 这种错误,即便是万年前他尚蒙昧也从未犯过。 区别只在…… 酆业侧回过身。 眼底薄霜未褪,他神色复杂地望向树前的少女。 用术法作的丝带还缠在她眼睛上,浅青长带纠缠着她垂下的青丝,少女靠在树云前,唇瓣翕张,脸颊从细腻的白里透出嫣然清涩的红。 即便此刻清醒再望,依然引他再采撷。 “主人?”她声音被他吻得喑哑。 ……[浩劫将至。欲灭魔头、救世人,其惟紫辰]…… 浩浩天音如在耳边回荡。 一同的,还有魇魔歇斯底里的切齿之音。 ……“天机占卜,她是生来就注定送你归灭的紫辰!”…… ……“如今你就能以血饲她,等到来日,她若真要杀你,你确知自己不会引颈受戮吗?!”…… 或许,天机阁所言确会成真。 若叫她活着,任这种影响加深,将来终有一日,她可能真的会害他大业成空,万年彻骨之恨不得昭雪—— 那这上万年里日日夜夜碎骨重铸、死生煎熬、无尽磋磨轮回才换来的这一次生机,又算什么? 魔垂下袍袖。 一尾翠色长笛慢慢显形。 他低着睫羽,任杀机在上面结起霜雪似的寒意。 “…主人?” 身周太安静,安静得让时琉有些不安。 不管她如何轻声试探,始终没人对她做出回应,她只是敏锐地感觉到,身周的空气好像有些突兀地冷了下来。 仿佛从人间四月忽然跳到了数九寒冬。 冷意扑面而来,锐利如剑。 然后指在了她颈前。 丝带遮束的昏昧里,时琉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脖颈前像是停了一把薄极也锋利凌冽至极的剑。 只消它再轻轻向前一送,血就会像盛放的花,从她雪白的颈间绽开。 时琉怔停在静默里。 几息之后,丝带缠束后,少女面色苍白地跌下眼睫。 她在丝带后闭上了眼。 然后时琉听见了魔的声线,像一抔雪落在滚烫的心口,一瞬就冷得沁骨—— “明知我要杀你,连逃都不会么。” “……” 时琉气息有些颤,平复了一两息,她才轻声说出话来:“你杀我,我是逃不掉的。” “那就等死吗?” 魔似乎被她激怒了。 那冰冷的剑锋终于贴覆上来,直接将她纤细的颈抵扣在树上。 凉冰冰的。即便看不到,时琉也知道,是酆业随身的那把翠色长笛。上面还新缀了一只小小的印章,她很喜欢。 时琉的心也慢慢平下来:“你是主人,我的命是你救的,”少女唇色都苍白,却慢慢决然,“你要杀我,我不会逃。” “——” 冰冷玉笛横抵在她颈上,然后笛尾一抬,挑起她下颌。 时琉微滞。 她几乎能想象到,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漠然俯睨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