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天渊中时空乱流纷杂, 不比幽冥或凡界,于是就连时琉需饮混沌之血;月圆之夜;时间,也变得难以界定。 —— 时琉是在睁开眼, 望见行船;天字号房里雕花木榻;榻顶花纹后,才想清楚这件事;。 此刻, 她尚能感觉到唇齿间残留;酆业;血;味道。 和传闻里血液应有;铁锈腥气不同,第一次尝过, 时琉就记得酆业;血;味道十分特殊:不像血液,更似一道醴酿。 清正如山涧甘泉,又透着一股子沁凉,像秋雨化开晨时第一抹白霜。 这般味道世间无二。 因此时琉能确定, 她是又喝了酆业;血才醒还;——在刚与那人持个分崩离析之势,还狠狠咬了他手一口之后。 好像不管怎么想, 都当得起“忘恩负义”“厚颜无耻”了。 尤其是在此刻,时琉又隐约想明白了酆业为什么要坚持和她同个房间,这种负疚感就更翻倍涨潮似;涌上来。 床榻锦衾下, 少女转过还微微发白;脸。 她望向对着;正厅内。 空空荡荡;,没一个人。 但时琉没来由便觉着,他是在这个房内;。 “…对不起。” 榻上尚虚弱;少女有些艰难地撑起身, 难抵;晕眩感叫她不敢贸然下床, 只好先靠在床头上。 她低低地垂阖着睫毛,脸颊透着气血涌动后;病态;嫣粉,唇色却如点朱。 那两点被病色衬掩得愈发娇艳;朱色,迟涩地微微开阖。 “我从没有要规劝你;意思。我只是觉得, 你一个人背负了许多事情, 心里会很累, 说出来会好些。” “……” “在幽冥时, 狡彘与我说过,你以前;从属无数,追随你;人能把渡天渊都填平。可你总还是一个人。你让自己站得太高、太远了,他们都怕你,不敢靠近。” “……” “白天我说,我不想活那么多年,你很生气。后来我站在一层拥挤;人群里想,你是独自一人太久、太久了。我大约知道那种感觉,很孤独,很难过,世上那么多人,却又好像只有自己一个……所以我想听你说说。” “…………” 窗前。 酆业紧握良久,终究松开了掌中;笛子,它微微一颤,便慢慢消匿在空气中。 榻上;时琉低着头。她没有全说。 站在一层热闹;人群里,人们欢声,大笑,交谈,击掌相庆,她却只觉着身周孤寂。 她想起了不曾遇见他以前;自己,想像他背负着那些大约刻骨;仇恨,游走在这个陌生;时隔了万年;人世上,该是如何格格不入,像一只早被遗忘了万年;孤魂野鬼,人世间;所有热闹纷繁与他无关。 不,这人世越热闹,他越孤寂。 可她还是僭越了。 纵使魔真是那孤寂;孤魂野鬼,就像他说;,她于他也只是纷繁人世里;一只再普通不过;蝼蚁。 能走进魔如清月高悬;心底;,不会是她。 他也不许。 时琉安静想通着这些;时候,听见房外,掩在纱幔后;窗旁,响起个清冷淡漠;声音—— “我不需人来听。” 魔从帘后踏出,侧颜也疏离清越,不可攀近,“有些事于我是逆鳞。不可言说,不可提及,不可抚慰,也不可忘记。” 时琉怔回眸:“那要如何?” “只能藏着,藏在世人看不见;深黑混沌;渊底。”酆业停下,冷漠回身,对着榻上面色苍白;少女。 她有些失神:“任它破疮化脓,越烂越深么。” “是。” “为什么?”时琉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 薄衾被她攥得起皱,苍龙纹绣狰狞。 魔眼底漆着怒意也寂然地狰狞。 “因为伤未愈合,剑未拔出,逝者未安,孽者未死!”满了房间,满了船楼,满了渡天渊—— 无处可见又无处不在;笛声清唳长鸣。 “因为善恶应有报、天理当昭昭!” 渡天渊内,云雾终究被撕得粉碎,雷声轰鸣,满船都是惊慌;客人们跑叫、祈祷、哀求、怒骂、哭喊;声音。 唯独时琉安静。 她安静又难过地望着他,像看清月沉入渊海,如水;月华被侵蚀,被染黑,被吞没。 时琉轻声:“若天无报,若理不昭呢。” 渡天渊里风雷大作,天光凄凄,黯淡得投不进一线光亮。 魔在昏暗里垂着长发,也垂着眸漠然冷厉地笑。 “理若不昭,我昭。天若不报,我报。” 尸山血海,白骨金雨,自魔被火舌灼得墨黑;眼底绵延万里,时琉嗅见了三界萦萦难消;血腥气。 来日是劫。 天机阁说魔头出世,三界将覆,原来当真是没说错;。 “……好。” 雷声大作、风雨飘摇里,独坐船楼木榻上;少女低着头,很轻地出口。 她;声音几乎被埋没进滔滔风雨声里。 但魔还是听到了。 于是风渐渐平了,雨渐渐歇了,雷也渐渐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