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轶心情复杂。

比起沉重、发现自己再也回不到故乡的“绝望”,他这会儿更多是茫然。

在笃定会有救援队前来的时候，沈轶把在荒岛上度过的这段日子当成平凡生活中的一次特别旅行。他甚至想过，自己离开之前,一定要好好和人鱼打个招呼。以后有空,说不定也要回来看看。

整整十二天时间，他只见了人鱼一次。虽然沈轶记性好，已经把对方的面孔牢牢记在心中。可他还没有仔细看过人鱼的身体、尾巴,到底还是觉得遗憾。

可现在，如果这个想法是真，就意味着他此前所有构想都被推翻。

他也许没办法“离开”了。他需要在这里度过自己人生中的后半段，数十年时间，上万个日夜——沈轶心想,不,他不可能把所有生命都耗费在一个沙滩上。

哪怕他能在这里建起最漂亮、坚固的庇护所，能真正走近丛林之中,与之前看到的那条蛇搏斗,这也远远不是沈轶想要的。

他不怕孤独,无所谓有没有另一个同族陪伴。但是，这个岛无法支撑起能让他快乐的一切。没有他研发到一半的项目,没有他一手建立的机器人实验室，连生火都只能依靠一个从海里捞上来的打火机。

不够,根本不够。

在短暂心烦意乱之后，沈轶强迫自己冷静。

事已至此,烦恼不能解决问题,还是得打起精神面对。

摆在面前最基础的一点在于：这究竟是哪里？

沈轶无法对着丛林问出一个答案。

他的视线转向大海。

这天，沈轶没有依照之前的默契“消失”。

他一直留在沙滩上，手边放着两袋面包。

太阳快要升到头顶的时候,沈轶在海水中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耐心地等待着。影子离得近了，他分辨出那是拖着行李箱的人鱼。

人鱼显然也看到他了。水里的影子停了下来，甚至有后退的趋势。

沈轶眼皮跳了跳。他同样缓慢后退，表达自己的无害。

一人一鱼僵持了半天，终于，在沈轶无奈地背过身去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水声。

人鱼出来了。

他像是之前一样，把行李箱推上沙滩。

沈轶转身。人鱼又游走了，不过没有钻进海中、不见踪影。

他回到水里，却只是遥遥地看着沈轶。

沈轶缓慢地往前。过了好一会儿，他在行李箱旁边坐下，把手边的一个面包袋拆开，面对人鱼，一点一点地撕下面包、吃了起来。

有之前好几天的投喂，同时，他还把另一个面包推到水中。

塑料包装漂浮在水面上，往人鱼的方向飘去。

人鱼警惕地看他，又低头，去看身前的面包。

阳光落在那个生灵身上，为他湿润的长发镀上一层浅浅金色。

他的尾巴在水面之下，腰部以上露在水上。沈轶眼睛轻轻眯起，分辨出人鱼腰部一层颜色浅淡、几乎透明的细小鳞片。

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在这一瞬间，升起一丝奇妙的、近乎于口干舌燥的感觉。但他又知道，自己刚才喝过水，并不觉得干渴。

在他的目光之下，人鱼耳鳍动了动，又警惕地看来一眼。

沈轶尽量展现出无辜的神色，继续吃面包。

人鱼看他这样，终于下定决心，去取漂在海面上的东西。

……怎么说呢。

不出沈轶所料。人鱼的动作十分粗暴，手指直接把塑料包装戳破，插进面包里。

但他又很聪明。看到沈轶把包装撇在一边，就知道这不能吃。这么一来，人鱼也把包装扔掉，专心研究里面的面包。

沈轶眼角抽了抽，惋惜一下干净、没有任何人类垃圾的海面。

他看着人鱼三口两口，把面包吃掉。似乎是咽下去了，离得太远，沈轶没有分辨出对方喉结是否滚动。但吃过之后，人鱼明显露出迟疑目光。他舔一舔自己的手指，五个指头之间，有一层薄薄的蹼，在阳光下透着亮色。

面颊上带了一点面包渣。这种感觉，大约让人鱼非常陌生。

沈轶又有点想笑。

他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吃完东西，自己应该可以去接近人鱼。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人鱼擦了擦面颊，之后就直接扎入水中，再度消失。

沈轶：“……”

他面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心想，可能还是太快、太急了。再多给人鱼一点时间，谁让自己之前吓到人家。

还没想完，他听到水里再度传来声音。

人鱼又出现了。

他从海中露出额头、长发，游到沈轶身边，手中还有一条大鱼。

这个时刻，虽然两边都没有讲话，可沈轶莫名理解了人鱼的意思。

——你给我分享了食物，我也给你分享呀。

人鱼来到他身边，眼睛显得明亮纯粹，把那条还在挣扎的大鱼递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