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语,声音轻而痛:“当初要是朕坚持一下,不斥李训,不和那群宦官入后宫……”
“圣人!”周墀不忍地皱起眉:“这不是您的错!”
“是仇士良他们把您劫入后宫,不是您主动逃进去的!”
“若是我不斥王训……”
“王训当时败绩已露,您保全自身才能谋得长久!”
李昂垂眸:“保全自身,又有何用?傀儡一具,何来长久?”
周墀条件反射地回头四顾。他想了想,最后干脆细细检查了一遍门边窗角,确定门外没有监听的宦官,这才擦着冷汗回到李昂身边。
李昂沉默地看着他做这一切,脸上有种麻木的无所谓。
周墀将冷茶递给李昂,痛心地摇了摇头。
这原本该是喜爱赏花看戏的年纪,可他的圣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笑了。
别人看戏,无不是前仰后俯、乐不可支,唯独圣人神色寂寂、郁郁寡欢,只在旁人询问时才勉强提唇一笑。
而赏花……
想到赏花,周墀不由深深长叹。
上次百花宴赏牡丹,文臣们无不吟诗作对,想哄圣人开颜。圣人知道臣子好意,倒是领着人群在牡丹丛中穿梭,只是到了吟诗环节,圣人盯着那丛丛魏紫姚黄,居然脱口而出一句“俯者如愁,仰者如悦,坼者如语,含者如咽”。
这是舒元舆的《牡丹赋》。
舒元舆因谋划甘露之变,已被仇士良生擒腰斩。
一时间,牡丹丛中群臣默然,无人敢语。
而圣人以袖拭泪,自知失言,却忍不住深深长叹……
李昂接过周墀递来的冷茶。
天已深秋,瓷盏冷得刺骨,但李昂没有拒绝周墀无言的安慰。他将冷茶捧在手中,看那杯面上浮动的青芽,毫无由来地突然发问:
“周学士,你说……朕与前朝哪位君主可相比拟?”
周墀有些意外,但更多却是惊喜——这倒像个少年君主会问的问题,圣人能有此问,看来此刻心情已有好转……他赶紧上前一步,趁热打铁,欲令圣人开颜:
“圣人当比尧、舜!”
李昂先是一怔,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周墀,随即不赞同地摇摇头:“朕岂敢比尧、舜?”
“所以问卿者,何如周赧汉献耳?”
周墀愣住了。
周赧王,为赵、韩、秦、楚所欺,郁愤而终。
汉献帝,为董卓、曹操所挟,被迫禅位。
这是历史上素来为人耻笑的两个皇帝,圣人怎么就……
没有等到周墀的回答,李昂丝毫不感意外。
李昂苦笑了下,晃着茶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赧、献二帝受制于诸侯枭雄,如今朕受制于家奴……如此说来,倒是朕不如他们。”
“圣人!会有机会的!”
周墀顿了顿,望向窗外,看着那树空荡荡的枝丫,他蓦地想起那日殷红如血的石榴花,脱口而出:
“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阉人借纳忠效勤之意,而售阴险巧佞之奸。日积月累,气势盖张,人主之权为其所窃,而不自知,乃至于无可挽回……此事若要追究,实非圣人之罪,而罪在……”
玄、肃二宗。
李昂静静望着周墀,既没有斥责,也没有赞同,只是沉默地盯着他。
片刻后,周墀重新低下头。
李昂看着狂风中颤抖不休的石榴树,忽然有种预感——这石榴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细若游丝的声音从两片苍白的嘴唇间游荡而出。周墀听到他的圣人又在轻声重复着那个不可能实现的梦:
“须杀此辈……令我君臣间绝……须杀此辈……”
……
水幕的最后,人影散去,两行小字重新浮现:
「次年正月四日,文宗李昂薨逝。」
「享年三十三。」
这下子,刀子真的割到自己肉了。
李隆基像是被人活活捅了一刀,脸上血色尽褪。他立在原地恍惚许久,如同文宗附身,好半晌才勉强回神。
李隆基倒退一步,突然转身拉起邓景山的手,言辞恳切:“爱卿所言甚是,朕以为,当下正是去疴除弊的良机——爱卿助朕!”
邓景山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见邓景山不应,李隆基心下愈急,他又回身拉住郭子仪的手,重重摇晃:“爱卿助朕!”
郭子仪无奈点头,安抚道:“臣一定殚精竭虑、鞠躬尽瘁……只是敢问圣人,如今宫中黄门数量几何?”
李隆基赶紧朝高力士招手,示意他上前作答。
“这……”高力士有些为难,在心底飞快估计了下,小心回禀:“长安大内、大明、兴庆三宫,皇子十宅院,皇孙百孙院。东都大内、上阳两宫,大率四万人。”
闻此,李隆基有些吃惊地拧起眉:“如此多?神龙中才不过三千余人。”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望向臣子,却见众人面色淡淡、像是丝毫不觉意外。李隆基顿时有些尴尬,他勉强定了定神,抢先问道:“那这些黄门的品阶如何?紫衣、黄衣各有几人?”
三品及以上着紫衣,六品及以上着黄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