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极寒之下, 大家都里三层外三层,还裹着厚厚的皮毛外套与围巾帽子,但就算如此,或许是血脉亲近的原因, 黑球儿还是大老远的就认出了自己的父亲李大嘴。
等他越走越近, 再听到自家老子那熟悉的大嗓门, 一时之间, 各种后悔、愧疚、委屈、羞耻、愤怒的情绪交杂着, 都涌了上来。
饶是他这些年吃了这么多苦, 已经成熟了,长成了响当当男子汉了,但这一刻也忍不住瞬间热泪盈眶,喉咙里堵堵的,满腔酸涩。
他终于回到家了。
他终于摆脱了那个吃人的地方, 活着回来见到了自己的老父亲了。
他为自己感到高兴,也为父亲感到高兴,他们都还活着,还有团聚的这一天。
李大嘴倚在雪橇上, 来扭过头正在和钱婶儿嘚瑟着, 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顿时一愣, 抬眼看向钱婶儿, “诶?钱姐,我怎么好像听到我家那小子的声音了?”
“咋回事,哈哈, 是我太想我儿子了吗?都出现幻听了。”
钱婶儿懒得听他吹牛, 那些嘚瑟李黑球去了鹭州京都的话, 李大嘴反反复复说了没有一千遍也有八百遍了,她都会背了。眼见着那群人越走越近,她正伸长了脖子看呢。
李黑球那一声带着哭腔的“爸”,她也听到了,正发愣着哪里来的认爹声,就听到李大嘴问她的话。
她回过神来看向李大嘴说道:“啥?你刚说啥?”
李大嘴站直了起来,转过头看向那群人,边回道:“我说,我怎么好像听到我家那小子的声音了?”
虽然说是幻听,但他的目光还是一一扫过雪地中那一批衣衫褴褛的异乡人,在视线捕捉到某个身影的时候,心突然重重一跳。
手中的食盒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盖子脱飞了出去,热腾腾的汤水撒在淡蓝映白的雪地上,“嗤”的一声,冒出一股清烟,而后那些汤水肉块都瞬间凝结在雪地中。
肉汤的香味在空气中隐隐飘荡,那群迎面走来的异乡人隔着好几米,见此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李大嘴的手不停颤抖着,连带着浑身都像个筛子般抖了起来,他张了张嘴,好几秒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确定地呐呐喊道:“黑…黑球儿,我的黑球儿,是你吗?”
李黑球此时已经顾不上寒冷,顾不得自己还一瘸一拐着,他挣开了同伴的搀扶,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李大嘴奔来,“爸,爸爸,是我。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他露在那脏兮兮的围巾外的脸上,满是新一道旧一道的黑乎乎的裂口,那是皮肤因为冷冻皲裂出血又凝结的疤,眼睫上满是霜花,令人看着就觉得冻得慌,嗓子里带着一股刺耳的破败,仿佛年久失修的机器,发出咯吱咯吱的机械破音般。
他一看就吃了很多的苦头。
李大嘴的嘴唇抖动,双腿都站不直了般,他迎着儿子艰难地走了过去,不敢相信地接住了儿子奔过来的身躯,在双手搭到儿子肩膀的时候,心里空落落的就是一慌。
他那健壮得跟一头牛似的儿子,为什么现在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哪怕隔着这厚厚的皮毛大衣,从他厚厚手套中传来的触感,都是干瘪而瘦弱,只觉得硌得慌。
两滴老泪瞬间涌了出来,在滑雪镜边缘晕开渗出,在他脸颊两侧被冻成了两簇白色霜花。
“儿啊,我的儿啊,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腿怎么了?儿你的腿怎么了。”
李大嘴抱着儿子,又是痛又是苦,他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好像被人摘了下来,随意地扔在这雪地中,让人反复踩踏着,钻心的疼。
他的儿子,他的儿子不是因为优秀因为出彩被选走,成了千里挑一的幸运儿,去鹭州去京都享福,去当人上人了吗?
为此他还无数次在夜里感谢,感谢祖宗保佑,感谢祖宗开眼,给他们李家留了一条活路,留下了一个火种。
现在说好的享福呢?
为什么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儿子,竟会过得这么惨,整个人形销骨立宛如骷髅般,浑身是伤,穿得破破烂烂地流浪着?
“儿啊!我的儿啊!”
李大嘴一时之间难以自抑,抱着李黑球嚎啕大哭。
身旁的钱婶儿与李叔等人见到那竟然就是李大嘴天天挂口中在京都享福的李黑球,也都一脸震惊,连忙走了上来,拉住李大嘴道:“哎呀你这楞仔,孩子都冻成什么样了,你就顾着哭!快扶进基地里暖暖身子整口吃的再说啊!”
李大嘴这才如梦初醒般,猛地回过神来,“对!对,我们先回去,回去慢慢说。”
他连忙把自己身上厚厚的皮毛外套脱下来,一把拢住瘦脱了相的儿子,扶着他就往前走。
李黑球吸了吸鼻子,整理了下情绪,转过头来看着身后那一批和他差不多落魄的旅人们说道:“他们也是,都是我们基地的,这次我们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