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总是明媚而热烈的,像是少年人亟待盛放的肆意与炙热。
蝉鸣声声,此起彼伏,像是在附和什么,又像是在争执什么。
而紫宸殿院中那棵年逾百岁的老梧桐树只是静静立着,用它的参天枝叶遮蔽了炎炎烈日。微风拂过时,树叶沙沙作响,似安抚、似劝慰,恬淡释然得一如过往的数十个春秋。
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洒在地上,一切都显得如此静谧而美好。
——如果忽略当下紫宸殿几近凝滞的压抑气氛的话。
得知真相的巫灵纤心绪复杂,却也并未掀起什么惊涛骇浪。
且不说她对权势并无渴望,就光说亲缘,苗寨的叔伯姑婆们于她而言才是真正的亲人。
至于柳贵妃,她不配为母。
而眼前的谢晟,他也只是皇帝,不是她幼年时幻想过的父亲。
——可对于亲生父母,她又怎么能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呢。
巫灵纤垂着眸,想起七岁那年,三长老家的药婆婆抱着她哄,捏着她的小脸笑得见牙不见眼。
药婆婆说:“我们小灵纤长得这么可爱,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一旁的三长老也附和道:“是呀,一打眼就能看出来小灵纤家里人想必也是长相不凡的。”
“你这老头子,提这些做什么?”
三长老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忙赔着笑转移话题,又同药婆婆聊起了别的。
可小小的巫灵纤却硬是将这话记在了心里。
她想,原来她的父亲母亲,都是长相出众的人啊……
那是不是说,只要不停地找漂亮的人,就总能找到她的家人呢?
后来啊,她长大了,也告诉自己,该死心了。
——可她还是喜欢美人。
“皇兄,有一个问题,懿华本不该问。”韵皊清凌凌的眼睛看着谢晟,“还请皇兄先恕懿华无礼。”
谢晟眉心猛地一跳。
这话好生熟悉!是在什么时候听过呢……
“灵纤,看着姑姑。”
还没等谢晟反应过来,韵皊已经转向巫灵纤。
巫灵纤乖巧抬头,对上韵皊的眼,那里有着她从没看到过的暗沉与严肃。
——“告诉姑姑,你想做女皇吗?”
几乎就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谢晟也终于想起来了。
那是六年前的一个夜晚,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同样用这双清凌凌的眸子看着他,浑身带着不留后路的果断和孤注一掷的勇气。
“哥哥,有一个问题,皊儿本不该问。还请哥哥先恕皊儿无礼。”
彼时的谢晟眉眼间虽有疲惫,却还未染上戾气。他刮了刮自家妹妹的鼻子,失笑道:“下次有什么直接说便是,同哥哥何需如此客气了?”
却见面前未及豆蔻之年的小小人儿认真开口,那张初露风华的脸在泠泠月华的勾勒下竟生生显出了几分蛊惑。
她说——
“哥哥,你想做皇帝吗?”
三十二岁的谢晟怔在原地,三十八岁的谢晟亦然。
一时间,整个正殿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巫灵纤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刘福禄“扑通”一声跪趴在地上,就连疏月也在惊恐地尖叫:【皊宝!!你疯了吗!!!】
韵皊却不为所动,只是盯着巫灵纤,再次开口问道:“毓禾,你想做女皇吗?”
巫灵纤几乎脱口而出:“当然不——”
韵皊打断她:“姑姑希望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在巫灵纤垂眸认真思考的时候,谢晟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思绪好像又回到了六年前,他同样也是这样,脱口而出后被皊儿打断。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皊儿,哥哥想,很想很想。如果真的做了皇帝,就能保护想保护的人了。”
他想逃脱囹圄,想保护妻儿,想保护妹妹。
可最后,除了这高处不胜寒的龙椅,他身边只剩下了差点就没救回来的皊儿。
有时谢晟也会想,是不是如果那天,韵皊不问他那个问题,他就不会起那样的心思?是不是如果不追问,他就会及时把念头压下去?
也就不至于,妻离子散,阴阳两隔。
谢晟痛苦地闭上眼。
其实,他是有些怨的。甚至在韵皊蛊毒解了之后,他还有过一瞬的恨。
谢晟唾弃自己,为什么会恨自己的妹妹;为什么会觉得,如果死的不是阿楹而是皊儿该有多好……
他大概是病了,被仇恨、权力一点点蚕食,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这样的他,浑身戾气、满心算计,九泉之下与阿楹重逢的时候,她会不会认不出自己?
“我想好了。”细细思索后,巫灵纤抬头。
谢晟蓦地睁眼回神,面上不显,目光却牢牢锁定她。
他心下喟叹,终于还是有人要走上这条路了,而且,女子为帝,只会比自己更加艰难。
就算这个人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谢晟依然毫不掩饰自己的暗讽,就连目光都染上了几分恶劣的笑意。
“刘福禄,叫紫宸殿所有的奴才都给朕滚远一点!”
“奴……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