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在旁人眼中, 命是极好的。
元嫡之子,不到两岁便被立为太子,成为大清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未来的皇帝。
玄烨除了在学业上对其要求严格, 其他事情上一向有求必应, 待他超过别的皇子许多。
可襁褓之中丧母, 半点儿母亲的音容笑貌都不记得,留下一生的伤痛, 其中的苦楚非亲历难以体会。
而没了母亲在其中调和,单凭胤礽自己, 要平衡好君与父的关系,可谓难上加难。
太子出阁一事废止后, 胤礽没了接触朝臣的机会, 只能和其他皇子一起在无逸斋按部就班地读书。
身为太子, 除了母家的支持,一无所有,更别提自己的班底——所谓的詹事, 基本已经名存实亡,只是“教书匠”而已。
随着年纪渐长, 这样坐困囚城的处境给胤礽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令他愈发郁闷焦躁。
玄烨也知道不能让太子只做光杆司令,所以为此进行了一系列安排。
康熙二十七年二月,御史郭琇参奏明珠、余国柱等结党,贪污受贿,玄烨震怒。
恰逢当时正赶上雅克萨之战收官,玄烨需要利用索额图的能力去北境谈判,是以他直截了当地将明珠、余国柱免职, 明珠同当年的索额图一样,撤去内阁的职务,改任内大臣,明珠一党相继遭到罢免。
之后,南方派首领徐乾学同样受到重挫,包括同为南方派的王鸿绪、高士奇等人,皆因被控贪污而遭到罢官。
朝中权力平衡迭经交替,之前因为汤斌受贬,权势达到顶峰的一干人等,全部在此次清洗中一落千丈。
只是汤斌在受挫后不久便死在工部尚书任上,未能见到构陷他的仇人跌落谷底。
不过沈菡从玄烨的话里,听出了他对汤斌态度的转变。
玄烨当时道:“……枉朕自许聪明,竟也会被谗言所误,识人不清。”
——他这是醒过味儿来,知道汤斌是被这些人用连环计陷害了。
汤斌当年虽有不谨之处,但实在罪不至此。
可惜物是人非,人已经去了,君臣之间再无挽回的可能。
玄烨处置明珠党这么干脆,其中也未必没有上当受骗的恼火,和对汤斌的愧疚。
只能说,人的感情实在是太复杂了。
而随着明党势力被削弱,已经在朝中蛰伏数年的索党重新崛起。
加上虽保持中立但本就倾向正统的汉臣,太子虽然仍只能读书,但至少明面上的势力得到了巩固。
何况索额图如今正受倚重。
索额图见太子对伴读们不满,连忙出言安抚:“京中王府势力不小,如今皇上召世子们入园伴读,殿下正该趁机拉拢一二,将来好为殿下所用……”
太子党本就与军功集团成对立之势,如今各家世子都进了园子,这是多好的机会,正该好好把握!
至于世子们不驯,这,倒也正常。
这些小爷一个个的在家里都是小霸王,平日只有别人让着他们的,哪有他们忍让别人的份儿。
什么太子皇子的,以他们的年纪,就算知道这是主子,心里也不见得真明白。
索额图:“皇上素来示下以宽,治国以仁。召世子为伴读,是皇上给殿下设的机会,也未必不是皇上的考验。”
储君,既要有容人之量,也要有收拢人心的手段。
皇上御极数十年,文治武功皆已立下功业,四海归心。
这样的皇帝,对继承人的要求,只会比对自己的还高。
索额图苦口婆心道:“明珠和余国柱虽已被革职,但实则皇上对朝中的党争所用政策依旧保守。拿下明珠,不过为了杀一儆百,明党仍有众多党羽在朝,仍可影响朝政。若要争取更多的支持,殿下当细细思量才是。”
胤礽最不爱听人说教,奈何眼前是他的亲叔公,母家又是他现在唯一能依仗的势力。
胤礽不傻,明白对着什么人应该收敛脾气:“……叔公不必多虑,孤知道该怎么做。”
索额图见太子能够压下脾气,以大局为重,心中着实松了一口气。
胤礽抬头看一眼他的面色,往回圆了两句:“一点小事,倒劳动叔公过来跑这一趟。”
索额图躬身恭敬道:“奴才分内之事,不敢当太子此言。”
屋内气氛缓和过来,两人闲聊几句后,太子突然问起指婚一事:“如今国孝已过,大阿哥即将成婚,太子妃……”可有眉目?
这个,索额图还真没打听到风声。和上一次选秀闹得满朝风雨不同,皇上今年根本没说选秀是否正常进行。
索额图:“奴才回头便上折子提一提此事,只是殿下年纪还小,太子妃事关重大,便是这一次没有合意的,再等几年也不迟。”
胤礽心里不太舒服。
时人看未婚男子与已成婚的男人感官是不同的。
唯有成婚,才代表着长大成人,代表着能够独当一面,说话算话,不用再被当小孩子看待。
当年汗阿玛也是大婚后才得以亲政。
一日不能正经迎娶太子妃,他这个太子在别人眼里便仍是在读书的小娃娃,毫无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