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士崔觉在朝那两座坟茔作揖行礼之后就离开了蛰龙背山脚下,只留少年一人在此。
楚元宵先在两座坟前恭恭敬敬各磕了三个头,这才开始将那些被铲出去的土重新再填回来。
朱氏那帮人先前刨坟的工具是他们自己带过来的,现在人走了,工具自然也被带走了,少年就只能靠徒手来做这些事,他跪在地上一边往回扒拉着虚土,一边低声念叨,像是在与坐在身旁的两个老人闲聊。
“对不起啊,你们两个老头,我原本以为脑子够用一些,就能跟那个姓柯的斗,但结果你们也看到了,看起来用处不大。”
少年一边忙忙碌碌手里的活,一边苦笑道:“我其实就是想不通,为什么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我们这些活的不容易的人,就连人都不能算了?”
一捧捧的泥土被捧回那坟头上,两块石碑也被重新立在了坟前,忙活完这些事的少年重新跪在两座坟前磕过了头,然后就走上了那座在坟茔之间的小山包,他似乎也不在意雨后的泥水湿滑,就那么一屁股坐在那山包顶上,看着远处那座寂静无声的小镇,轻声呢喃道:“如果只有拳头大,或者是有很多钱,才能成为人上人,那我想知道,他们这些人会不会也有落魄的一天?那个时候靠什么?”
——
小镇玉砌街,朱氏大宅偏院。
从金钗洲而来的水岫湖主仆三人,此时又重新聚齐在了院中那张石桌边。
换了一身衣裳后,重回锦衣华服翩翩少年姿态的水岫湖少宗主柯玉贽,此时面色仍然有些苍白,反倒是坐在他对面的母亲郑醇柔早已经重新收拾妥当,与蛰龙背山脚下那场争斗之前的水岫湖主母别无二致,依旧雍容,细看起来也就是妆容好像比之前稍微浓重了一些。
站在少年身后的年迈老妪在自家夫人重新现身的那一刻,不着痕迹抬眸看了一眼夫人,随后皱了皱眉却没有出声。
三人相顾无言许久,最终还是年纪最轻的富贵少年最先憋不住心绪,低着头阴沉开口道:“母亲赎罪,儿子自以为智珠在握,却没想到被那个泥腿子算计了,更没想到西河剑宗竟来了不止那姑娘一个人。”
坐在少年对面的郑夫人笑了笑,并没有让儿子看到她桌面下的一双玉手双拳紧握,她看着儿子苍白的面色柔声安慰道:“我儿不必自责,关于此事,我们也并非是全无收获。”
柯玉贽微微一滞,抬头看了眼自家母亲,眼含疑问却并未说话。
郑夫人看着少年眸中的不解,轻笑道:“此事之后,我儿应当学会一个道理叫作‘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你在去那山脚下之前,根本没有想过你会在那个少年手上吃亏,这一点是不应该的。”
被指出错误的柯玉贽表情更加阴骘了一些,当然他这个反应倒也不是针对正在为他复盘的母亲,只是这件事属实让他难堪了些。
郑夫人见状一笑也没有深究多言,而是又转了个话题道:“再者,那位崔先生并没有因为此事,将我们来此之前交的买卖定金一笔勾销,那我水岫湖此行就不算太亏。”
柯玉贽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郑醇柔看着儿子点头又摇头,不由一笑,问道:“怎么了?”
“我的本意是想临走前,带走那个据说是小镇天赋根骨第一的柳氏长女,再不济也该是次一等那一批少年人之一,可现在只有一天时间,我们的时间怕是不够了。”
柯玉贽提及此事,面色不由地更加阴翳许多,一不算错步步错,在北灵观门口那一战,那位闭目拄拐的目盲老道的有意宽纵,让他以为可以擦着此地规矩的边行事,却没有想到在蛰龙背山脚下,那位儒家圣人竟突然就将这规矩边界拉紧了太多。
如今他们只有一天时间,再想登门与人慢慢讨价还价依然是时间不够了。
郑夫人倒是没有自家儿子的那种遗憾,她先是微蹙秀眉而后又很快舒展开来,轻笑道:“倒也不算太差,那朱禛单就天赋而言也是不错的,况且根骨的斤两也不轻,你那日刚到时的一番试探就能看得出来,他心头有一口意气始终凝而不散,这种人只要给他些念想,将来就必能有所成就。”
提到小胖子朱禛,柯玉贽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头,他不太满意这个结果,并不是因为那个小胖子资质不行,就只是觉得自己看他很不顺眼而已,当初的随意试探也不过就是顺手而为,并不是有意将他收入门下,可如今却反倒成了他为数不多的选择。
俗话都说“乌鸦落进凤凰群”,可没料到他柯玉贽有朝一日却要在乌鸦群里挑凤凰了,岂有此理?
郑夫人看着少年的表情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长久看来,今日之败对他这个自小优渥的儿子来说,未必全然就是一件坏事了。
……
朱氏正院这边,家主朱建棠此时也坐在正堂首位上听着手底下排在第二和第三的两个管家同他回报今天早上的一系列变故。
面色阴沉,不怒自威。
朱贰、朱三两个管家悄摸摸互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今天这个事情实打实出人意料,但又偏偏像极了踢到铁板。
三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凝重,反倒是坐在一旁百无聊赖的小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