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二年, 七月十四日,农历六月初四。
天空下着毛毛细雨,冲淡了盛夏时节的燥热。
陈家坳的村民早早起来,大家吃了早饭便成群结队的往公社来了。
老陈行刑的地方在公社砖瓦厂旁边的乱葬岗前面。
百姓们议论纷纷, 指着那个胸口挂着硬纸板的老汉奸。
硬纸板上写着“卖国贼, 狗汉奸”六个血色的大字,大字下面, 才是老陈的姓名程阿宏。
村里人都不明白, 老陈家的人什么时候改姓程了?
陈德芳的大孙子知道一点, 但他谨记爷爷的叮嘱, 没敢声张。
旁边一个公社办事员的媳妇解释道:“程阿宏是他做汉奸走狗时的名字,陈家人不想跟这种卖国贼扯上关系,所以强烈要求谭主任跟白书记恢复他汉奸时候的名字。这样以后别人议论起来,起码跟陈家没什么关系了。”
“这不是自欺欺人吗?难道他们不认, 这老陈就不算陈家的人了?”
“就是, 陈家坳在陈敬军的带领下, 连着三年拿第一的时候,他们怎么不跟陈这个姓撇清关系?”
“害, 什么陈敬军啊, 是颜敬军, 陈家大儿子跟小儿子都是他们偷来的,这兄弟俩已经认回本家了, 大的因为亲老子抛妻弃子,所以跟亲妈姓, 叫颜敬军;小的就是上次省里那个领导家的,跟爸爸姓师。”
“嘿,我就说呢, 陈家大儿子跟小儿子长得太不一般了,跟他家那三个倭瓜完全不一样。原来不是一家人啊。”
“哎,知道陈家那三个儿子怎么处分吗?”
“听说陈敬兵举报有功,还被公社奖励了十斤白面,一百斤大米,十斤猪肉票,三十斤的鱼票。之前不是还说要扣他一半的工分给老五媳妇吗,现在也不扣了,还奖励他继续回去做打渔小队的队长。”
“呦,陈老二挺会讨巧卖乖啊,奖励了这么多东西,睡觉的时候都要笑醒了吧?”
“笑什么啊,儿子把老子举报枪毙了,你真以为是什么光荣的事吗,他那两个兄弟不得跟他拼命?”
“拼命就拼命,谁会认一个汉奸老子。”
“且等着吧,老陈家这三个儿子,今后还有得闹呢。”
“也是,也就陈老二立功了,那个陈老三的巡堤员身份被捋了,陈老四也被学校开除了,这哥俩不得找陈老二的麻烦?”
“那你们就想多了,他们敢吗?要是他们找陈老二的麻烦,那就是同情汉奸,维护汉奸,到时候他们也得被打成汉奸。但凡是个聪明的,这个时候只能哄着陈老二,求着陈老二。”
“也对,上头很重视这个事情,据说过几天全公社都要排查一遍呢。”
“排查一下好,谁知道那些街坊邻居是人是鬼?反正我挺害怕的,要是不小心跟汉奸做了邻居,半夜都能把自己吓醒。”
“哎,快到时间了吧?我还是第一次看枪毙犯人哎,好激动哦。”
“激动?你可别吓哭了啊,我妈之前看过一次,吓得好几天睡不着觉。”
“那你还来?”
“我来看陈家大哥跟小弟的,可惜了呀,名花有主了,要不然咱们也能跟胡雪梅和裴素素一样,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胡说什么呀,人裴素素自己就是凤凰。”
“可不是,我家素素自己就是凤凰!”柯佳媛喜欢说话的这个女人,打眼一瞧,还是个老熟人。
是二叔家那个改嫁的儿媳妇。
柯佳媛客气的打了声招呼,喊了声嫂子,对方也笑了笑,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时间快到了,人群里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大家把乱葬岗围得水泄不通,全都垫着脚尖巴望着。
很快,谭主任跟白书记打头,周部长随后,三个人一起出现在了正南方,谭主任手里捧着稿子,拿着扩音器,大声宣读了一下程阿宏的罪行,以及组织上的处分决定。
全程抑扬顿挫,愤怒至极,非常的具有感染力。
群众们也激动起来,一个个嚷嚷着:“毙了他!毙了他!”
时间一到,行刑人员便扛着枪进场,上膛,扣动扳机,瞄准——嘭!
一代狗汉奸程阿宏,就这么倒在了血泊里。
身体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人群中,裴素素挽着师敬戎默默地转身。
两人还要赶回去参加二哥的婚礼,就不再逗留了。
颜敬军一起离开了月皋县,举家搬迁到了昶阳城,走的时候,手里还捧着阳阳的灵位。
这对患难与共的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兄弟,从此踏上了全新的人生。
*
七月十六号,农历六月初六。
师家锣鼓喧天,热闹极了。
汤雪儿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所以这场婚礼是迫在眉睫的,要不然,再往后拖拖,就显怀了。
这要是换个刻薄的婆家,也许会无视自家儿子的不对,转而对新娘子的品行指指点点,然而景元夏却高兴得很。
她着急给儿子娶媳妇就是为了让老爷子抱重孙,现在儿媳妇怀了,她真是求之不得,哪里会在乎是婚前怀的还是婚后怀的。
但她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