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同时在献殿的另一端,有一高一矮两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正身形健旺地继续巡察着献殿里的情况。
二人沉肩卸臂,缓步徘徊,望着献殿洞开露天的殿顶,慨乎言之。
含光子缚手身后,摇头叹息道:“这献殿乃光前裕后,颐精养性之所,以寄对前人的霜露之思。自我接管?鼓学宫以来,一共此殿已经经历了两回修缮,还都是民间君王朝迁市变,用以修治安民用的,美其名曰‘革旧鼎新’。”
柏树仙鼻腔冷哼道:“柔怀天下乃民间帝王权术,就是爱搞些虚头巴脑的名堂来敷衍惑众,用以平歇自己大逆不道之行。”
含光子鹤发松姿仰望暗无星辰的夜空,摇首顿足,长吁短叹严重,道:“唉——这献殿受损严重,修缮起来得花费不少钱财不说,工期也少不得要积日累久。”
柏树仙耍笑揶揄他道:“你这?鼓学宫囤积居奇,私藏多少稀世之珍,还会愁这点散碎银子?我可瞧着穰邽国如今的太子出手阔绰,一掷千金啊。”
柏树仙所言并非没有依据,一月前就在除奸柏下面,柏树仙可是亲眼目睹过黎普奉嵇含太子之命给揽月送去一只金漆木匣,匣子里面翠羽明垱,红翡滴翠,繁华生辉。
含光子听得出柏树仙的话外之音,他手指着柏树仙,频频摇头道:“你个七老八倒的老东西,仍童心不泯就爱拿我扯笑。嵇含太子好歹是未来穰邽之托,难免铺张挥霍一些,但老夫瞧着嵇含太子也算是百不获一之君王,年纪轻轻便有爱民之心,恢廓之量,实在难得。”
柏树仙笑着冷嗤道:“穰邽国受四方朝贡,西赆南琛,朝廷上下时有穷奢极侈之象。”
“你看你看,你又来了,眼睛里揉不得一粒砂子,苛刻又刁钻。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嵇含太子若能不浪掷光阴于交游,不浪掷蓄积于虚糜,就已经是高世之主了。”
柏树仙依旧傲头傲脑不肯认同含光子所言,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为何谪戒室以后便再未见过这位太子,老朽记得方才同墟棘峰那群残竖子相斗,也不曾见过他的身影。”
“嗯。”含光子点头会意道:“我懂你的意思,其中定有诡异。说来大约也是嵇含太子天命攸归,栖蟾殿大火后,嵇含太子便被他姑母暄煦宫主腾挪至蹑云台一僻陋狭小处,名为‘便于移气养体’。老夫乃出世之人,不好打听帝王俗世之事,于是便由了他们去,故而连墟棘峰那伙人也没有想到学宫里还藏了一位太子。”
“蹑云台啊?都快出乾元门了......”柏树仙微眯眼睛,寂然凝望夜空,似是陷入回忆:“老朽也好久没去蹑云台了,不知泮池的悠悠水韵还是否澄净如练,光影如幻。”
“这还不容易吗,待天明旦旦,老夫陪同你去蹑云台游览一遭,也正好让你瞻仰赏鉴一番老夫亲雕的雁翅琉璃影壁,是以朝元仙杖图为......”
说至此处,含光子寂然收声,喉头更咽,二人之间一派冷寂凄寥。
柏树仙见状趁机奚落道:“你看看,你又来了......”
含光子黯然低沉道:“快要子时了......”
柏树仙豁然大笑道:“这一日你不是盼了许多年了吗?自此往后便可得偿所愿,再也不会有人劈头盖脑同你恼怒牢骚。”
“哼。”含光子惨恒于心,强忍肝脾,嘴硬道:“说得是呵,无事聒噪,耳识清净。这许多年来风尘碌碌,我也好落一个明月清风,安闲自在。”
柏树仙略欠欠身,施了一个辞别之礼,有意逗弄道:“本仙准许你灵前不哭,以免鬼哭狼嚎,扰了本仙清梦。”
人生苍凉处,莫过于弦断曲终人散尽的苍悲,余音总是落落清寒,散落风绵。
含光子自轻狂之年便结识了这位好友,辗转流年,同心共济始终如一。
可惜年华过眼,叹惋繁华落幕,含光子深知天工人代,万事万物各负使命的道理,即便再悼惜,也不可逆天无道。
“只是尚有两点,一直令老朽栖遑难定。”柏树仙说着,面色逐渐神魂撩乱起来。
含光子一怔,面色一冷,如芒刺背:“你也有此感觉?”
“没错。”
柏树仙收敛起讪笑疯癫之态,默然神圣起来,肃穆万分。
“第一,为何无论是栾青山还是计都,他们似乎皆有有备而来且目的明确。”
含光子沉思片刻,长叹道:“你说得对,?华派和墟棘峰倾注全力的目标似乎皆只有一个,那就是......”
两位老者异口同声道:“阆风四子和月影桂留在世间的那个丫头。”
“是呵。”含光子愁颜不展道:“两边皆不是望风扑影的人,这般不惜代价,免不得令人为此悬心。”
柏树仙点头道:“好在风平波息,盟会也于此为止。?华派和墟棘峰受了此番打击,应当在短时间内不会再现身妄作胡为。”